朗乘本來就頭暈腦脹,反應有些遲鈍,皺著眉想了想,問道:“不能讓機甲自己遊過來嗎?”
海風包裹著幾乎凝成顆粒的鹹意。賀問霄舔了舔嘴唇,似乎覺得朗乘說的話很有意思,睫毛眨了眨,“除非你想被岸防激光擊碎成平均質量100克的碎片。”
朗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讓發熱期的青少年在秋日冰涼的海水中遊一千米,確實不近人情。
賀問霄又解釋道:“便攜的防衛裝置功率太小,隻能在海水裏發揮最大的誤導功能,等我們登入機甲,就安全了。”
朗乘應了一聲,將幾個小時前賀問霄送給他的長風衣脫下,甩開腳上的作戰靴,把自己脫了個半光,隻留下了一條長褲和黑色背心。
他的皮膚遠沒有賀問霄那樣蒼白,看起來十足健康,白皙的底色揉著月的銀輝,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映在沉沉的深藍色海岸上,像古老油畫的配色。
賀問霄的目光看了看他,移開,又看了看他。
過了幾秒,賀問霄背過身去,脫掉外套,縱身躍入水中。
朗乘也沒猶豫,跟著下了水,冰冷腥鹹的海水湧來,讓人睜不開眼睛。他的肌肉不自覺地打顫,吐出冒著熱氣的泡泡,緩緩劃動手臂。
還沒遊出去幾米,一隻比海水更冰冷的手臂從他身後環繞而來,以一種無法拒絕的力道,將他托到背上。
朗乘的腦袋冒出水麵,他抹了把臉上的水,低頭一看,看到深藍的水波中,銀色的輕機甲正閃著熠熠的光。
那是賀問霄曾經使用過的那套機甲,隻能容納一個駕駛員。
賀問霄見朗乘在沒動作,回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和脖子,讓朗乘將手搭上來。
機甲切換了水行模式,不再緊緊包裹駕駛員的身體,而是呈流線型,頭部和側麵分出了魚鰭一樣的翼。
朗乘俯下身,摟住機甲的肩頸,感覺像被一隻海豚馱在背上。
這種認知不禁讓他笑出聲來,但剛一張開嘴,身下的機甲變分出了一根柔軟的觸手,塞進了朗乘的口中。
那是一道軟管,向朗乘輸送新鮮的氧氣。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離海岸很遠了。
朗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貼緊賀問霄,將頭埋入水中,用嘴呼吸著。
兩人慢慢下潛。
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一點點暗淡,能見度越來越低,直至變為伸手不見五指的墨黑,四周寂靜,隻能聽到一點水流的聲響。
朗乘自幼體質就好,空間躍遷的壓力都很難影響他,普通的水壓跟感受不到什麼,也不知道到底潛了多少米。
他貼著賀問霄,兩人隻隔著一層半液態金屬,卻像隔了許多道無形的空間立場,機甲的溫度比海水更低,順著朗乘的皮膚,一點點傳到身上的每一寸,引起一陣顫栗。
世界太安靜了,安靜到好像隻剩下朗乘一個人。身體失去重量,熱量無休止的散失。
而懷裏的賀問霄,摸起來比死物更冰冷。
朗乘茫茫然地抬頭,望向上方無窮盡的黑色海水,生出一種窒息的錯覺。
突然,賀問霄突然扭過身來,動作很輕,他伸出手臂,攬過朗乘的肩膀。
兩人麵對著麵,朗乘嘴裏還咬著那根軟管,望向眼前無機質的銀色麵具出神。
他不知道自己在賀問霄眼中的樣子。
一道暗色的人影投在麵具的電子眼中,四肢修長,腰肢細而有力,伸著手,無意識地想抓住點什麼,衣物與皮膚都飽浸了冰涼的海水。
溺水的,迷茫的,很適合被擁抱。
於是,賀問霄握住那隻四處抓東西的手,扣緊那截勁瘦的腰,將人帶到了自己懷中。
抱住朗乘的那一秒,賀問霄在心底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開始後悔了。
朗乘嘴邊冒出一連串透明的氣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隨後輕輕皺起了眉。
但賀問霄沒給他過多的反應時間,收緊手臂,將兩人貼得更緊。隨後,銀白色的液態機甲金屬將兩人吞沒,一陣天旋地轉後,朗乘趴在地麵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千米外的岸防雷達上,一隻鷹狀的陰影一閃而過,觸發了刺耳的警報聲。岸防衛隊的值夜士兵被驚醒,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等他揉著眼睛,趴在雷達屏幕上仔細去看的時候,卻一無所獲,隻能當做係統bug上報。
朗乘咳得眼淚冒了出來,賀問霄向他伸出一隻手,另一隻手上還端著一杯水。
“謝謝,”朗乘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扶著對方的手臂,濕淋淋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接過水杯一飲而盡,“我們怎麼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