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心頭一凜,他在瞬間便已明白,方才那陣詭異出奇的風,是為眼前的這位鏡妖而起。
“莫非您與老店主相識?”
鏡妖雙眼深邃,高高凸起的眉骨與挺直的鼻梁順暢相連,花白的胡子之下極富精神的嘴唇對著茶杯呼呼吹氣,淡淡的熱氣沿著呼吸在虛空中飄散。
但是無論他如何吹氣,手裏的茶盞始終熱氣騰騰,令他無法靠近。
良久,鏡妖無奈地放下茶盞,目光卻流連不去,嘴裏嘟囔道:“小氣鬼。”
說完低頭彎腰錘錘自己的背,徑直忽略了不死的問題,反而問道:“這茶喚作什麼?”
言汐心下了然,無論多麼神秘的妖神隻要來到了半生亭,都是衝著老店主的茶名來的。
正想著就聽到了不死帶著些微失落的嗓音道:“這茶喚為‘亡者勝’。”
“亡者勝?”鏡妖疲憊的姿態在聽到這句話後突然變了個樣,仿佛成了另一個人,他霍然站起指著不遠處那個沒人在的躺椅質問道,“這老不死的在咒我死!”
不死猛然一顫,盡管他已經替老店主打理了這個半生亭幾百年,其中自然也不會缺少前來鬧事或試探的仙神妖魔,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直接就指著象征著店主的躺椅破口就罵的人物,有那麼一刹那他慌了神。
不知是出於他潛意識裏就默認了眼前的鏡妖與老店主是舊識,並且對方在老店主心裏的地位遠在他之上,又或者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麵而顯得有些無措。
他緩了好一會兒後陪笑著道:“這名字也就隻是個名字,沒有詛咒的作用的……如果您介意的話,這茶不喝便是。”
“我根本喝不了!”鏡妖沒有給不死解釋的機會,他指著桌麵上那杯不斷冒著熱氣,幾乎就要沸騰的茶吼道,“一家子都是小氣鬼!”
能從一杯茶就上升到一家子都是小氣鬼這樣的高度,言汐並不是很明白。但按理說能到這半生亭來喝茶的都明裏暗裏地顧忌著老店主的身份,也都知曉半生亭的茶水因人而異,自然也不會就著這樣的問題而無理取鬧。
這世間無理取鬧的人確實很多,但不分原因不論場合就暴躁而起的,言汐倒也在很久以前見過那麼一個。
想到這裏,言汐忽然感到心頭湧起一陣泡沫似的苦澀,並伴隨著一種無力的恐懼和難以置信,但那種沒來由的預感卻愈加強烈,她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發抖的雙手,莫名其妙地就去揭開老人臉上遮擋五官的花白毛發。
在言汐看清楚老人五官的那一刻,駭人的驚恐迅速褪去,腦海裏湧現出幾百年前在那座沒有名字的荒山之上生活過的最後一段安穩時光。
院子裏的桃樹漸漸粗壯,粉紅色的花朵常年盛開,屋後是一條潺潺而過的小溪流,那隻通體全黑的貓咪整日在岸邊對著河裏的小魚上躥下跳。那座溫馨暖和的小院子裏常年雞飛狗跳,爭吵不斷。
可那坐鎮小院的暴躁老頭卻在此刻安靜異常,似乎早已經料到了這次的重逢,甚至是等待著自己被認出來那般心平氣和。
言汐滿心疑惑地鬆開手,輕微發抖的指尖如同她的心情般逐漸平靜。她似乎恍然大悟一般坐回椅子上,年久失修的木板發出清晰的哀歎,引發一陣直達她心底的寒意。
“道長啊……”言汐輕歎道,“你可真是不簡單啊。”
“若不是你反應遲鈍,早就該明白了。”
“對……可我從沒懷疑過你啊……”言汐定定地望著眼前這張逐漸與回憶相重合的臉龐,道,“我該怎麼稱呼你呢,鏡妖,還是金竟道長?”
老人側著身子,朦朧的雙眼裏閃爍著似乎能穿透過去與未來的光亮,散漫地望向在泥潭裏玩耍的言洲,輕聲道:“還是照舊吧,反正你叫什麼都是像罵人。”
她還是明白得太晚了,她應當從恢複記憶的那一刻起就該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可是卻也正如她所說的那樣,自始至終都毫不懷疑金竟是仙神的身份,從未想過有一天對方會以一隻妖的身份出現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