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輕悠拍拍小手,決定開始幹活兒了。
鑒於先來後到的原則,她非常禮貌地詢問男人,“這位公子,我想拓印這塊蘭亭序石碑,很快就好,不會打擾您摹字太久。拜托您,謝謝您!”
男子依然平視前方,一聲不吭,雙手攏在寬大的黑色幅袖中。
輕悠便當人家默認了,心裏還小小地惋惜了一下,瞧他眼珠子轉得那麼僵硬,不會連視力都有問題吧!
自覺不宜再耽擱,她迅速紮起長發,捋起袖子,將大花包裏的瓶瓶罐罐翻了出來,擺當好,又撚出一張宣紙在石碑上比對大小。
然後,就那個剛剛喝茶的羽觴盛了溪水回來,用一個三寸寬的淺鬃排筆沾了溪水,輕輕將宣紙刷在石碑上,動作純熟,很快就將整張宣紙平平展展地壓印在石碑上。
他很清楚,這拓印的第一道工序看似簡單,卻大有學問。這小丫頭技法熟練,應是個中行家了。
輕悠做完這一步,仔細檢察沒有皺褶後,才長舒口氣,小臉上已滲出一層薄汗,斂去了眼底的純稚光芒,變得認真持重。
她抬起手腕揩過額角的汗,回頭衝他一笑,一抹柔軟的春暉落在她微亂的鬢角,路上那一瞥的驚人之美再現,墨瞳悄悄為一抹霧色浸染。
“小叔教我拓印時說,這第一步刷紙入凹非常關鍵……”
眼前的女子仿佛幻成了另一副模樣,同樣身著素色和服,袖幅被挽起,拿著淺鬃排刷輕輕在石碑上拂過,那動作十分熟練,更優雅迷人,她回眸朝他一笑,比起女孩更美上千萬倍,連那諄諄教導的嗓音也柔軟得不可思議。
——掃紙入凹,要以透出石色為宜,切忌皺褶。從右至左,都要均勻平整,這樣拓出來的字體才清晰漂亮。記住了麼,亞夫?
凝駐的黑眸中霧色朦朧,光色漸漸黯淡,清冷。
然而,正忙活著的女孩對此渾然不覺,她一邊拉七雜八地敘說著拓印的技巧和《蘭亭序》的典故,詠古歎今,一邊拿著小布槌輕敲碑麵,以便紙入凹字,跟著“噗噗”的敲擊聲哼起家鄉的小調兒,真是一派悠閑喜樂。
他的出神隻是極短暫的一霎,再看女孩那不知憂慮的天真模樣,霧色盡褪的眸底閃過一抹輕嘲。
這丫頭,挺會自得其樂。
他收回了目光,垂眸看著眼前石桌上早已鋪好的宣紙,抬手,攬袖,提筆,蘸墨,開始臨帖。
彼時,蘭亭默立,曲水淙淙,粉櫻三三兩兩跌入溪澗,歡快遊走。幽幽櫻香,隨風潛入,輕輕搖曳伏案人的絕美側影,雪白的宣紙上,墨跡疏落有致,墨香淡淡飄逸。不知何時,那偶時響起的愉悅嗓音悄然失落。
待他摒息已盡,收筆回手時,一抬眼才發覺女孩正癡癡地盯著自己,大眼中是他早已見慣不勝其煩的癡迷豔慕,頓時眸色陰冷下去。
輕悠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看個男人看到失神的地步,明明她正準備拓印最重要的一步蘸墨拍刷,回身取墨罐,卻瞥見原來一直端坐如石的絕色男子正伏案摹帖,他秦首微垂,目注筆端,十分專一,黑色和服襯得他神容一片肅穆,仿佛在虔誠祈禱,又似默默悼念著誰,光暉灑在他精致的麵容上,眉若墨挑,唇如點朱,光華奪目,連亭外的日色櫻香都為之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