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01.煙花易逝1離家(1 / 3)

天空灰蒙蒙一片,細雨微斜,冷風刀子般割著臉頰,路上行人全埋著頭揣著手袖走得極快,芙蓉城入了秋冬便難見太陽藍天,才過午時,已是山雨欲來。

輕悠走在熟悉的老街上,一手提著糕餅盒子,一手提著母親的藥。走過熟悉的店鋪,那些熟悉的鄰友叔嬸兒都親切地跟她打招呼,她也像往常一般,親切俏皮地應上幾句

當輕悠一走遠,街坊鄰人悄然變色,議論紛起。

“我說這可真看不出來啊,這丫頭真跟小鬼子胡搞沒了孩子嘛?我瞧著是瘦了點兒,但也不像……”

“他嫂子,你又不是沒見過洋人,動不動就當街摟抱,又帖臉吻嘴的丟死個人呐!正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哪,這小丫頭留了洋,沾了多少洋人淫風陋俗回來。”

“那之前傳說軒轅老爺要將那丫頭過給鄰鎮劉元外做通房丫頭,都是真的了?”劉元外已經六十有九古來兮了。

“切!都被小鬼子睡過了,劉元外就是年紀大了那還是個元外郎,風骨高著哩,哪會看上這種被東洋鬼子睡過的女人。我聽說是許給東巷的黃傻瘸子做添房!”

輕悠自是不知坊間的碎嘴,當看到雨霧後家裏透出的溫暖燈光,腳也輕快了。

回家的這三個多月來,她從未如此覺得家好,看著大娘如常冷漠的臉也覺得親切了,大哥二姐將她當空氣已經沒感覺了,三姐和五姐六姐們愛捉弄欺負她,她隻覺得她們真是幼稚得可笑,再不會意氣用事非要跟她們爭一長短,四哥還是那麼混帳愛惹事,常跟小八弟爭架,弄得最受寵又懷孕的四姨娘告狀到爹爹那裏,又是一頓雞貓子鬼叫。

她和娘待在自己的小院落裏,一門掩上,外麵的風風雨雨都被隔去,一家之事輕重厲害遠遠比不上曾經經曆的那些血雨腥風,此時才知家的好。

剛進門,啪地挨上一頭冰水,叫囂聲隨即響起。

“鬼新娘回來啦,鬼新娘,鬼新娘!”

小八弟大叫著躲在回廊柱後,他是四姨娘所出,今春便滿五歲,亦是家中最小最受寵的男丁。

隨著他的叫鬧聲,兩個相扶的女孩挑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從廊盡頭拐了出來,便是二姨娘的兩個丫頭,五姐軒轅錦繡和六姐軒轅錦紜。

輕悠不想跟他們囉嗦,繞道就走,心裏隻掂著給已經傷風一周多的母親熬藥。之前母親為了給她坐好小月子,廢了不少心神。

“軒轅輕悠,恭喜你,就你這殘花敗柳也有人要,趕緊回院去燒燒高香感謝佛主保佑吧!”五姐軒轅錦繡口氣嘲諷至極。

“姐啦,我看她應該燒大香保佑自己別在洞房花燭夜就給夫家休了,憑她那副樣子,興許送到窯子裏,才會有男人撲著趕著上。”

兩女笑得花枝亂顫,輕悠緊攥著繩子,勒疼了手也沒感覺,隻繞道要走。

“小五小六,別說得這麼粗俗。咱們可沒留過洋,學不來那套嘔盆的作派。不過你們也說得對,伺候過小鬼子的那功夫,八成……哎喲!”

三姐軒轅寶月也走了出來,輕悠銀牙暗咬,撞了過去。

“小野種,你別以為軒轅家還有你橫的地兒,我告訴你,爹已經把你許給東巷的傻瘸子了。”五姐尖厲地一叫。

輕悠驀地僵住腳步,手上一疼,藥被突然撞來的小八弟撞散了一地,還又踢又踩,拍著手叫著躲到女孩們身後興災樂禍地做鬼臉。

“哦哦,小野種,鬼新娘,傻瘸子的鬼新娘——”

輕悠看著地上的藥,一時忍無可忍,抬頭狠眼瞪了過去,她抬起另一隻手上還完好的糕點盒子,女孩們嚇得大眼圓睜,驚慌亂叫。

“啊,我新做的冬衣,這油膩上可怎麼洗得掉啊!”

“該死的,軒轅輕悠你再扔,我就……唔!”

“哦,我的臉,我特意畫好的洋妝要給阿鵬哥瞧的。”

這廊上正打得熱鬧時,後堂傳來人聲,似乎有大群人朝這方來,輕悠知道多半是爹爹和姨娘們,今天是元旦,那三房人都在大廳團宴,這會兒過來瞧見便瞧見罷,反正她的惡名也不差這一樁了。

“輕悠,別打了,快,快跟娘走。”

正在這時,一個麵容憔悴的婦人跑出來,拉了輕悠就走,一回自己院落就鎖了門。

“娘,我這回要不教訓她們,她們以後還會……”

“悠悠,那些都不重要了。”婦人為女兒撫著額角濕漉,聲音微顫卻十分堅決,“家裏已經不能待了,娘已經幫你收拾好行禮,你現下就去火車站。我已經讓老李去幫你買到上海的車票,你快走!把這錢帖身收好,路上千萬小心。娘會給你小叔派電報,讓他去接你,快走——”

輕悠驚愕不矣,“娘,為什麼?”

婦人目光輕搖,紅透了眼圈兒,眼下一片蒼青的病影,直喚著女兒閨名卻哽咽難言。恰時門外一片震響,竟是甚少來這院子的大家長軒轅瑞德,輕悠的父親。

婦人急忙將女兒推出後門,一抹眼眉才去開門。

門一開,當首的中年男子目光嚴厲地掃過四下,厲聲喝問:

“那臭丫頭在哪兒?”

……

哐臧哐臧的鐵軌摩擦聲,節奏單調,車廂裏嘈雜得不得了,哭鬧的孩童,討錢的乞丐,殘肢的士兵,虛浮的眼神,空氣中浮動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這是最下等的車廂。

輕悠靠在窗邊,眼底掠過一片又一片蒼茫的黑影,沒有一絲神彩。她緊緊抱著自己那個熟悉的大花包,包裏的東西硬硬地咯著身子,有些疼,卻明白提醒著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