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悠瞬間隻覺得天旋地轉,似被一隻無形大手扼著脖子出不得氣,胸口悶得快要撕裂開,再忍不住,推門衝進了辦公室。
門砰地一聲在身後關上。
“艾伯特,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小叔,求求你了……”她一下淚流滿麵,聲音顫得幾乎聽不清,“小叔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家人,亞夫好不容易才見到爸爸,他們等了二十六年了,整整二十六年……”
娘說,小叔自打當年從東晁回來,雖忘了一切,卻扛住父母與族長所有人的壓力,始終不娶。
那個骨灰甕裏,寫滿了對“爸爸”的渴望,年年歲歲,月月日日,不曾間斷的思念啊!
子女最怕的不過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在。
“他們好不容易團聚,怎麼可以就這樣分開……不公平,老天太不公平了……”
艾伯特聽得一頭霧水,但見著一個淚人兒,一個從來不會對陌生人付出如此多關心的沉默男人,心下也約略有了一絲頭緒。
“艾伯特,求求你,救救我小叔,他是亞夫君的……”
後麵的話被織田亞夫截去,他將淚人兒攬回壓進了懷裏,薄唇抿得死緊,俊容線條僵硬無比,眼底卻分明有波光掃過,最終又歸於一片黯沉中。
輕悠埋在那溫暖的懷抱裏,卻感覺到男人渾身透著說不出的蕭瑟,誰能料到蓄了那麼那麼多年的渴望終於在今天得償,卻是以這樣悲哀的方式,教人情何以堪?
她知道,就算他和小叔初次見麵情況並不愉快,後來見麵也總有爭執,此時他心裏一定比誰都難過痛苦,但他絕對不會表現出分毫來。
……
那時,當輕悠衝進辦公室時,跟來醫院的小五錦繡因為懷著身孕不易進病房怕受了晦氣,被二娘叮囑留在了屋外,便看到輕悠的模樣,心下好奇跟了過去。
辦公室前並無人守候,錦繡左右窺探見著無人,便帖著牆角摸到了門邊上附耳探聽。隱約聽到些不清不楚的“小叔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家人”、“二十六年”等字眼兒,心頭更奇怪了,更帖緊了門想聽得清楚一些。
“你幹什麼!”
突然一股大力將錦繡拉開,錦繡嚇得尖叫一聲,身子趔趄著朝旁倒去,那人又伸手將她托住,她才抓著旁邊的坐椅穩住了身形。
來人正是十一郎。
“你,你算什麼東西。姑奶奶我想幹嘛幹嘛,關你什麼事。”
“鬼鬼祟祟在此俯首帖耳,你堂堂大戶人家的少奶奶,在公共場合就是這般下作情態?!”
錦繡本見是織田亞夫的長隨,心下便看不起,順口斥罵兩句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態,哪知十一郎出口的話尖銳逼人,再加上一臉嚴肅沉凝,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兒。遂氣得仗著輕悠的關係和肚腹的孩子嗷了兩聲馬後炮,就走開了。
隻是這世上明刀易躲,暗箭難防,錦繡心下疑雲已布,無人得知今日意外,竟會為不久之後的軒轅家帶來一場大風波。
……
辦公室裏。
織田亞夫聽得門外響動,遂壓低了聲,拍拍輕悠的背輕聲安撫兩句,又問艾伯特治療辦法。
艾伯特說,“以當今世界目前的醫學水平,要開顱取瘤的成活機率幾乎為零。”
輕悠嚇得立即從亞夫懷裏抬起了頭,兩顆豆大的淚水又滑落臉龐。
織田亞夫問,“那麼,依他現在的情形,還能活多久?”
艾伯特看了看那照片,“如果能保持情緒穩定,安心休養的話,或許能有半年到一年的時間。”
輕悠抽了口冷氣,又要出聲時被亞夫重重按了回來。她看他一臉沉凝,似乎還很冷靜的樣子,可眼底堆疊的蒼涼直攪人心,有一分固執的堅持蓄在他眼底,毫無動搖。
她知道眼下不該再哭哭啼啼,讓人擔心,遂抑住了心底的悲傷,咬了咬唇,給了他一個安定的眼神。
織田亞夫問,“他那個藥,是不是已經不適合吃下去了?”
艾伯特想了一下,“那藥物裏含嗎啡成份。但劑量並不大,想見令叔的醫術水平並不低,在這上麵的配置算是相當合理的。隻是……”他看了眼織田亞夫,微歎,“你們都說已經十幾二十年,再好的藥吃上幾十年也會變成毒。他定然已經對這藥有了依賴性……”
輕悠問,“依賴?你的意思是說小叔有了毒……”
癮字她沒說出口,心下一顫,擔憂地看向身邊的男人。
織田亞夫凝著眉,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艾伯特繼續說,“毒癮倒是不至於。令叔即是醫生,在這方麵必是有些手段預防。我說的依賴性,主要是指心理上。”
輕悠這才鬆了口氣,心想自己還是不夠成熟穩重,其他事不說,遇到這種涉身利益的就持不住了。特別是有關鴉片的問題,她現在很清楚他的心結所在。
因為,她在從那些許願箋上得知,紫櫻公主之所以那麼早逝世,皆緣於年紀輕輕就染上了鴉片癮。鴉片能使人產生幻覺,在長年的期望落空又不願死心的情況下,也許除了用毒品麻醉自己,似乎已經沒有更好的排解法。那一張張的許願箋上,都是希望父親快回來,母親能順利戒掉鴉片恢複健康的純純渴望,隻可惜……
她心頭疾痛,而今若是連小叔也步上紫櫻嬸嬸的後塵,那他會有多難過啊!
她也能理解,當年為何他在見到她抱著鴉片逃跑後,狠狠踢了她一腳時,那痛怒悔恨交加的心情了。雖然有時候想起來還是會不快不甘,經曆而今種種,也漸漸釋懷。
“所以,這藥還是要繼續備給他吃。隻不過,裏麵的成份我就擅作主張改成補氣壯體的,算是幫他全身做個調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