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悠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難過,痛苦,矛盾,內疚。
就像一根絞緊的繩子,已經繃到了極點,再也絞不動了。
當看到那個人
那個她一直當做心理支撐
用來鼓勵自己的人時
再也忍不住,徹徹底底地宣泄了出來。
她緊緊抱著那副胸膛,將眼淚鼻涕都蹭在了男人的黑色毛料大衣上,咿咿嗚嗚地敘說著自己的委屈。
“……呀咕,呀咕……”
“寶寶,乖,我在這裏。”他一邊哄著,一邊利落地脫掉她身上的濕衣、濕褲、濕鞋,通通扔出車外,迅速關上車門,同時將車裏的暖氣開到最大。
“……嗚嗚,呀們……呀們都……氣咕我……呀們消厭死了……”
“誰欺負你,告訴我,回頭我就讓他們死無全屍,誅他九族!”他從車背椅後取出一條厚實的羊毛毯子,將白生生小冰棍子裹起來。
可是她還是凍得牙齒咯咯直響,沒半點兒血色。
聽到他的話,她覺得心裏特解氣兒,一股腦兒地就把壞蛋的名單都列出來了,“呐個……什麼達豬筒,根,根本就素……素個大騙子!”
“國民大總統薑嘯霖嗎?當騙子的家夥,割舌頭,斷手指,看他以後還怎麼騙咱們寶寶。”
他從車載酒櫃裏拿出一杯烈性伏特加,含了一大口,拖起小冰棍兒的腦袋喂了下去。
她乖乖吞下,被濃烈的酒氣嗆得猛咳,頓時蒼白的小臉上染上一抹酡色,教男人微微鬆了口氣,又接著灌了她好幾口。
她覺得辣得難受,嚷嚷著不要,急得逼出一臉淚水,他舔幹她滿臉的水珠,覺得都帶著酒氣兒,大手不斷摩挲著她的臉頰、手臂、腰背、腿腳,給她升暖。
“呀咕,你壞,你也壞,壞死了!嗚嗚……”
“你這個小磨人精,天塌下來還有你爹、你大哥四哥頂著,你急什麼。今兒個你在冰天雪地裏折騰了多久?行,回頭我再跟你算帳。”
他安在軒轅家的內線報告說,她中午沒吃午飯就跑出門了,跟她到薑家大宅就失了蹤跡,他在這附近兜了幾個小時都沒見她出來,越找越心驚,生怕她又遭遇不測。要不是很肯定薑家不會害她性命,他怕自己真會忍不住帶槍衝進薑府去要人!
沒想到竟然在雪堆裏瞧見她露出的一截衣服,她要不叫出那一聲來,他真會立馬拿槍把薑嘯霖和薑愷之兩兄弟給斃了。
“……嗚嗚,都是我不好……愷之哥哥怎麼能那樣……嗚嗚,我對不起爹娘,對不起大家……我不好,我是壞女人……嗚嗚……是我害了軒轅家……我是,我是禍水……”
他心裏一揪,眉眼間卻閃過一抹戾色,“誰敢說你不好,我就斃了誰。薑愷之那混蛋心胸就這麼狹窄,虧我還以為將你放在他這裏,就沒人敢欺負你了。乖,別哭了,軒轅家的事很快就能解決,你爹娘他們不會怪你,相信我!”
“亞夫,亞夫……”
“唉,哭吧!就算你是禍水,我也甘願被淹死在你裏麵!”
他輕輕歎息,解了自己的衣服,將她冰冷的小腳塞進懷裏,整個人兒緊緊帖在他熱燙起伏的胸膛上,一下下地搓著凍僵掉的小腳趾頭兒。
此時,小小的車廂裏,彌漫著醉人的酒香,在昏黃的燈光下,相擁的人兒被染上一層溫暖的金光,看在車外跑來的人眼裏,刺得眼眸發酸。
而男人那一句指責的話,也隱隱約約地飄出。
四目相對,雖然隔著車窗,隔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薑愷之依然在那雙深黑的眼眸中,看到了濃重的鄙視和殺意。
揚起想拍車門的手,僵在半空。
軒轅錦業跑上來,猛拍車門,詢問妹妹的情況。
織田亞夫看了看油表,開暖氣的消耗太大,已經快用完,便指掇著錦業將尾車箱裏的汽油拿出來加上。在這樣深寒的天裏,引擎絕不能熄火,否則機油一凍住,汽車根本就發動不起來。
錦業一邊忙活著,一邊罵道,“薑愷之,你看看你幹的好事兒?你要真喜歡我們小七兒,心胸就得放寬敞些。織田亞夫都敢把她留在應天府,沒像當初一樣搶她走。你就不能男人點兒,接受小七做你妹子?!”
好不容易撬開了汽油洞子,他眼神瞄了下旁邊停下的那輛汽車,又歎了口氣,勾上把薑愷之的肩頭,“說真的,兄弟,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說過,要小七兒不是我親妹子,我一準兒也跟你一樣,猛追不舍。不追到手,咱就不姓軒轅。
可是,她到底是咱的妹子,做不成愛人,做兄妹也是三生修來的緣份啊!”
“諾諾,我就聽說過那麼一句,哪個大才女寫的,咳咳,”他一挺胸,似模似樣的朗誦出來,“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瞧瞧,咱們今生能做兄妹,那得要幾萬年的緣份啊!你還不珍惜?”
不得不說,軒轅錦業這家夥腦子夠靈,眼神夠毒,嘴巴也夠壞,舌頭夠活兒!
織田亞夫聽到他在那跟薑愷之胡吹亂侃,也忍不住盯了他兩眼兒,他立即諂媚地道了謝,接著又埋怨織田亞夫的“行為”不夠禮數,要接妹妹回家。
總之,在應對這半個親人、大將軍,以及虎視在後的大總統,等幾方人馬時,靈活機動,舌璨蓮花,即顧著了自己人,也沒損著對方的麵子,還給彼此未來的交往留下了十足的轉換餘地。
……
感覺到懷裏的人兒已經慢慢回暖,身子也沒那麼抖時,織田亞夫叫錦業上了車,負責當司機。
可輕悠恍惚之中聽到要回家,立即哭嚷起來,“不,不要回家……亞夫,亞夫,你別走。”
剛剛關住的淚水,又溢了出來。
他看著脆弱得一塌糊塗的人兒,真恨不能將人直接打包回自己的海景別墅。
卻深知,不能。
薑愷之急忙敲了車門,“讓輕悠去我家,我們有家庭醫生,她凍了這麼久一定會發高燒,不能拖了。”
“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亞夫,亞夫……”
他這一說,輕悠就叫著更凶了,手臂緊緊攬著亞夫的脖子,把人拱得直往後仰,隻想遠離薑愷之那個聲源。
薑愷之臉色變得更為蒼白,整個人僵在風雪中,雖然有他的副官為他撐傘,他仍染了滿臉滿身的雪花,落在濕發後的眼眸,凝著緊緊裹在黑色大衣裏的小臉,滲出顫抖的浮光。
織田亞夫藹聲安撫著人兒,好半晌,人兒終是昏了過去,微張著一小嘴兒呼氣,小臉上染上了不自然的紅潮,顯是已經有發燒的征兆。
而他們沒立即將車開走,車外的人也固執地站在風雪中,不要任何人管。
連大哥薑嘯霖連喚三聲,也充耳不聞。
車窗微微搖下了一公分,傳出織田亞夫低沉的聲音。
“薑愷之,你知道四年前我最後悔的是什麼?”
薑愷之上前一步,擋住了往細小車縫裏鑽的風雪。
織田亞夫也沒有給他回話的餘地,逕自說著,“當年她性子比現在倔多了。她口口聲聲說在家鄉已經有了要好的青梅竹馬,未婚夫,我妒嫉,我曾想過若教我查到這個人,我一定將他碎屍萬段,讓輕悠永遠也見不到他。”
“那麼,她的身體,她的眼裏,都隻有我。”
“嗬,你不覺得這種想法愚蠢幼稚得可笑麼?”
亞夫撫了撫懷中的小臉,露出一絲苦笑,卻是常人從未見過的溫柔如水,毫無掩飾。
薑愷之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織田亞夫,心中剛剛升起的不甘也滯在胸口。
“後來,我好不容易哄得她回心轉意,卻栽在了出雲的頭上。為此我失去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終生後悔,甚至差點付出所有。”
“可我還是沒能挽回她,她喂我喝下你給的毒酒,不管我怎麼求她,她還是選擇跟你走了。”
那兩道沉黯的目光,仿佛一下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薑愷之幾乎下意識地想要閃躲,卻終是咬牙未動分毫。
“薑愷之,我隻問你一句,你打算為傷害她而付出多少代價?”
“你會不會後悔?”
“你舍得麼?”
漫天的風雪重壓下,天地已經糊塗了本來麵目。
男人沉緩有力的聲音,似也飄散在風雪中,再不可尋。
車窗緊閉。
汽車引擎發出一聲震耳的轟鳴,輾壓著厚厚的積雪,緩緩開走,隻餘下兩道筆直的車尾燈光。
矗立在風雪中的人,肩頭,腳下,都積滿了厚厚一層雪。
雪花糊塗了他的麵目,眼睫下,卻慢慢滑下一滴晶瑩的水珠,在空中凝成了一顆冰珠,砸在細水堆裏,再不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