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這件事上,除了輕悠,就沒有人真正想到過找警察局。
對於做生意時間最久的軒轅瑞德,他走南闖北,遇到這種事兒,都曉得走偏門兒解決問題,即可節省錢財,也不用傷了和氣。
而承襲父親最多的寶仁也一樣。
本來嘛,商人重利,凡事喜歡用錢解決。
俗話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就不算什麼大問題。
至於喜歡混江湖的錦業,更不用說了,他是深受黑社會習氣影響,壓根兒就把警察完全排除在意識外,他連經商這樣相對自由的係統都看不上眼,更別說像政府和軍隊那樣嚴謹的環境。
加上他心底一直挺崇拜老大式的人物,事發生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來找向北皇說情。
所以之前在求情鳴死時,他故意借輕悠的事兒,間接刺激向北皇,或者說也同輕悠一樣——賭一把!
這時候,軒轅清華一席話把眾人打懵了。
在男人們還沒想通時,輕悠已經想通了報警的好處。
“爹,大哥,四哥,我也覺得報案自首好。”
男人們紛紛看過來,軒轅瑞德讓女兒說明理由。
“明麵上,合情合理。”
“一來,咱們是平頭小百姓,沒有實力跟黑社會幫忙做對。”
“二來,我們是自衛殺人,不是他們黑龍組無故擾民,故意茲事,挑起爭端。我們占理,更占情。”
“再來,應天府是國民政府的核心地帶,黑龍組行事相對不會像在瀘城大本營一樣囂張跋扈。”
“最重要的一點,他們是見不得光的人,普通百姓雖十分忌憚他們,卻也十分討厭他們。隻要這件事一見報,到時候若四哥在監獄裏出了什麼事,黑龍組必然會背上輿論的罵名。他們既然跟薑家是姻親,必然不敢肆意妄為。”
說到這裏時,男人們眼光大亮,紛紛露出佩服至極的神色。
錦業忍不住拍手叫好,“小七兒,你行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媽的!好,我這就回去投案自守,那一片兒的警察局我早就踏熟了。
剛好,我知道目前國民政府警示廳的當頭老大丁家,剛好跟薑家有些不對盤,最近發起的國民大總統改選活動的正是丁家。”
輕悠心下小小驚訝了一下,記下了這個丁家。
“即時隻要我透些風聲出去,讓丁家人知道向家老爺子的意向,丁家肯定會借這機會逮向家的把柄,那也就是在捉薑家的痛腳。丁家必然會偏向於保住我,而跟向家對上眼兒。到時候,就是他們幾家人對打,不關咱們的事兒了。”
軒轅瑞德啐了一口,“你就想得美。神仙打仗,遭殃的都是咱們凡人。”
寶仁也讚同父親的說法,叫弟弟不要著急。
輕悠也有些忐忑,說,“四哥,政客比商人更黑心腸。你沒見近年來他們爭權奪利,死掉的都是一般士兵和老百姓。到時候,要是你真沒了,丁家必然大喜,借此彈駭薑家的砝碼是最足的。
這一遭,隻是為了給他們幾方勢力施加壓力。在他們相恃不下時,你的安全暫時無虞。但是壓力必不能過份,否則得不償失。”
軒轅瑞德深深看了眼思慮愈發成熟細膩的女兒,目光中難掩欣慰,最後看病床上的兄弟,問,“清華,你覺得輕悠分析得可對?”
軒轅清華也有些驚訝輕悠能看到這麼多,點了點,說,“輕悠已經把我想說的,都說完了。我的目的就是利用江浙蘇一帶,最發達的新聞傳統網絡。
我常年在此走動,在文壇接觸過不少思想先進份子,他們對於像黑龍組這樣的社會組織,不怎麼看得起。他們的眼睛廣布國民政府周邊,會緊盯著政府執行人。像錦業出的這種事,正是他們最喜歡大書特書的事兒。
而且,上流社會的人雖愛找那些江湖人辦些不見光的事兒,可也有深受其害的,若是事情鬧出來,多的是人私下趁火打劫,給黑龍組下絆子。”
眾人聽完後,都欣慰地點了點頭,暗暗鬆下一口氣。
不過眾人心裏都沒說出,若是行此一招後,必然會擁有一大好處。
那就是薑家,薑愷之如此在乎輕悠,輕悠差點被射殺,事情鬧得這麼大,以他如此正直剛毅的性格,絕不可能坐視不管。
突然,輕悠打了個響指,道,“爹,小叔,我還想到一件事兒,咱們可以趁此機會大力接受記者們的采訪,把咱們從西南芙蓉城,逃亡到此,重振天下第一坊的事跡曝光出來。”
“這樣,即可以博取普通人的同情心,又趁機宣傳了咱們的麒麟錦。媒體關注得越多,我想,就是黑龍組趁機想對咱們新廠房搞什麼壞事兒報複,也會忌憚個幾分了。”
寶仁笑接道,“天錦坊,和咱們軒轅族人們,也會更安全了!”
眾人心底大亮,齊聲說好。
……
真所謂,三個臭皮匠,頂過一個諸葛亮!
當商量好初步的行動計劃後,軒轅寶仁便陪著弟弟立即趕回應天府去自首。
為了確保安全,他們不得不跟向北皇雇傭了幾名保鏢。
向北皇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助手阿豹隨行。
此一舉,眾人也不由感覺到了這位黑道老大在該事上的態度,應是相當看重軒轅錦業的這條命。
輕悠陪著父親住在醫院專門為軒轅清華準備的家屬看護房裏,這是一家英屬醫院,而在軒轅清華所在的樓層還加派了英國士兵,安全有保障。
餘下的問題,就是尋找那位能讓宋老爺子也不得不賣麵子的大人物了。
軒轅清華聽後,也擰起了眉頭。
說他認識的文壇藝界的人物是不少,江湖人士卻極少。隻能先找幾個跟江湖人士有交情的朋友,幫忙打探一下江浙蘇一帶是否有這樣的人物。至於能不能請人家出山幫忙,那又是下一個仍待解決的難題了。
夜裏,十郎悄悄推醒了輕悠。
見父親已經睡得很沉,輕悠跟著十郎出了醫院,上了一輛早備好的汽車,消失在繁華的夜色中。
卻不知,在她踏出房門時,背向著女兒的軒轅瑞德翻過了身,眼眸似乎從未瞌上。
他看著空蕩蕩的沙發,輕輕歎了口氣。
憶起妻子說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凡事總有失有得。
若是不想失去女兒,就得慢慢學著去適應,去接受。
雖然家人沒提過一句,可是大家心裏都明白,那個男人背後為軒轅家做了多少事,已經不可盡數。
……
那時候,輕悠坐在車上,透過車窗看著閃過的一幕幕繁華夜景,開始細細咀嚼之前錦業警告她的那件事。
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下車時,竟一腳踩進了沙地裏,驚訝地低呼一聲。
十郎輕笑,道,“夫人,主子在前麵等您呢!”便躬身退離。
前方一片細細的白沙,遠遠鋪展出去,接上一片流光鱗動的海麵,潮汐聲陣陣,淡淡的海風卷著濕鹹的氣息,迎麵撲來。
這在深冬的季節裏,這樣的畫麵著實有些……呃,詭異。
可此時,延著火把點燃的沙路行來,她深深體會到了那個男人的用心良苦。
她有一晚提到了豪斯登堡時的生活,他早知道她喜歡看大海,喜歡聽潮汐聲,喜歡海邊的一切,竟然就在今晚為她再一次實現美夢。
當走過一彎大岩石時,她看到了一方用浮士繪櫻花屏風圍起的小榻,小榻上置小幾、軟墊,一盞琉璃小燈放射出暈黃的溫暖光芒,罩住小小一方天地。
那案前正挽袖倒茶的男人,完美的側臉仿佛融化在溫暖的燈光中,不似凡人。
這樣的情景,突然讓人鼻酸。
輕悠感覺自己就像畫外人,仿佛瞬間回到了兩人初時。
他在畫內,美得讓人窒息,不忍靠近,生恐打破了這道美景。
她傻傻地愣在原地,海風刮疼了小臉也不自覺。
亞夫抬頭看到女人前來,立即跳下小榻,手上拿著一張大大的毛毯,也不管沙子弄髒了他的白木屐,大步朝她走來。
臨近時,抖開毯子將本來穿得像顆棉球的她給牢牢裹住,在她喚出聲時,又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亞夫,我能走的,你快放我下來啦!”
“讓我看看,這冬日正是養膘的時候,你有沒有重一點兒?”
她不滿了,嚷嚷,“什麼呀,人家又不是豬,養什麼膘。”
他大笑著將她抱上小榻,坐進溫暖的圍爐中,然後動手脫她的鞋,她不好意思地要阻止,也被他拍開手。
他深深看她一眼,說,“冬天養肥一些,春天才好播種。秋天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收一個小寶寶。”
“啊,你不要臉!”
她不好意思扭身要跑,被他捉回懷裏,臉兒紅得快要燒起來。
他一邊揉著她冰涼的小腳丫子,一邊欣賞不管過了多久依然會害羞的小人兒。
兩人一起將腳煨進了暖和的桌下,抱著熱呼呼的香茶,笑看著彼此,喝下這一杯濃情蜜意。
“亞夫,你之前是不是每天都開十二個多小時的車,到應天府來看我?陪我睡著覺,又開回瀘城來?”
“軒轅錦業說的?”
男人的臉色沒一絲變化,正把十一郎剛剛烤好的羊肉串給她裝盤,然後用戳上竹箋送進她小嘴裏。
“對啊!之前我們去找向北皇時,他突然跟我說的。是真的,對不對?”
她心疼地捧著他的臉,湊近了看,發現男人眼底的紅血絲特別重,眼下青影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