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
一顆炮彈從天際飛來,劃破空氣的哨鳴聲,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輕悠隻瞥見一尾焰火從眼前劃過,就被十郎撲倒在地,啃了一嘴的雪,冰冷的雪水滑進衣領子裏,明明冰得刺骨。
卻毫無感覺。
她隻感覺到大地在震顫,仿佛要把她從這顆地球上經抖下去。
冰渣石子打在身上,隔著厚厚的綿衣還感覺到陣陣生疼,與死亡擦身而過的恐懼感和後怕,在體內迅速漫延。
再抬頭,眼前的一幕令輕悠畢生難忘。
她們剛剛逃出來的運輸機,已經葬身火海,攔腰分成了兩半,裏麵的雞鴨豬狗陷在火海裏,被燒得嗷嗷直叫,濃黑的煙塵中飄來陣陣皮脂沸騰的氣味兒。
“救命啊,救救我——”
一聲慘叫從大火裏奔出來,輕悠立即彈起身就衝了過去,扒起地上的雪往那火人身上撲撒,十郎跟著她一塊兒,迅速將火撲滅了。
燒得渾身血泡的男子,眼珠子都定住了,要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輕悠覺得他已經死掉了,皮肉粘帖著燒焦的衣服的臭味兒,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可是在生命將逝的這一刻,她沒有時間去考慮害不害怕,腦子裏擠著有限的醫護知識,隻想盡力挽救這條被戰爭波及的無辜生命。
“夫人!”
十郎停下了手。
可輕悠還在努力。
這時,兩個逃出來的機師相扶著跑過來,看了一眼,惋惜地搖頭,“姑娘,他已經沒救了,還是給他一槍痛快吧!”
機長拿出腰間的手槍,遞上前。
“不不,應該還有救的。”輕悠堅持,“這裏是什麼地方,你們知道嗎?距離最近的戰地醫院還有多遠。”
話間,“奪奪奪”的一堆子彈從空中射來,眾人立即撲倒。
副機長鬱悶地叫道,“這他媽就是個死人的地方。哪有什麼戰地醫院啊!他們根本沒把熱河機場搶回來,還叫我們到這裏送物資,簡直就是讓我們來送死的!”
“那距離這裏最近的村鎮在哪個方向?”
輕悠仍然不死心。
機長卻沒回答,看著輕悠問,“姑娘,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十郎警惕地接過話,“我們是龍村將軍的家屬,專門從東晁過來看他的,本是想給他一個驚喜,所以我們背著南雲將軍上了你們的運輸機。”
機長顯然很忌憚十郎直呼兩位將軍的姓氏,態度恭敬了三分,詢問了兩人的名諱後,說,“不是我們不想救他,他這個樣子就算救活了也是個殘廢。
而且,距離這裏最近的村子都有幾十裏遠,這裏的亞國人十分排外,根本不會接納救助我們東晁人。要是運氣不好碰到有些獵戶,恐怕我們都會被……”
輕悠微愕,心瞬間攪擰成一團。
“啊……”
突然,瀕死的送貨員抓住了她的袖子,眼神激動地轉著,血肉模糊的臉上,兩片已經沒有外皮的唇開開合合。
她立即湊上前,當聽清那幾個字時,渾身都僵硬了,目光凝著遠方紅光爆閃的戰場,視角的邊緣都變得扭曲模糊,心裏難受得想要吐。
“夫人,夫人,你怎麼了?夫人?”
“十郎,”輕悠乞求地看著十郎,“讓他……”
十郎立即明白了意思,一把奪過了機長手上遞來的槍,擋住輕悠,毫不猶豫地“砰砰”兩槍,徹底結束了送貨員的痛苦。
輕悠抹了抹眼睛,目光清亮地看向機長,“我們現在往哪裏逃?”
看著越來越靠近的戰火,副機長搶道,“四周都是平原,根本沒什麼好躲的地方,我看我們就在飛機殘駭附近先躲過這陣戰火。
機頭還沒毀,上麵有無線電發報機,隻要跟總部聯係上,我們就有救了。”
十郎和副機長負責回機頭去取無線電發報機。
機長在跳機時受了傷,輕悠給他包紮傷口,傷口幾可見骨,也十分不樂觀。難怪之前副機長說要在此等救援,機長的傷並不適合長途跋涉。
“夫人,您,不是東晁人吧?不過您的東晁話說得很好。”
輕悠沒料到對方已經猜出自己身份,因為之前十郎隻說了她的名,沒有報姓氏。
遂也沒有掩飾,說起自己與東晁這個國家結緣的經曆。
機長感慨,“唉,要是不打仗就好了。咱們這麼有緣,我請你吃我家老婆子做的黑魚子醬,那味道可棒了。”
輕悠回過了神,“明天元旦,就是東晁的新年了。如果沒有戰爭,我的家鄉都喜歡在這天吃涮羊肉,一家圍在火鍋前可熱鬧得很……”
這一刻,漫天大雪,卷著隆隆的炮聲,火光耀亮灰暗的天空,天上不斷掉下彈片,和黑黑的硝灰。
但在這擁有不同國籍的一老一少的眼裏,同樣閃爍著渴望和平安康的光芒。
砰砰——
幾塊槍響瞬間打破了這一刻的平靜,那完全聽不懂的俄語傳了過來。
機長一下將輕悠撲倒在地,輕悠的心墜到穀底。
她聽到俄國兵跑來,軍靴陷在厚厚的雪裏,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宛如催命。
同時,耳邊響起機長的低呼,“夫人,你別動,我去收拾,這兩紅毛鬼子。”
“可是你……”
不給輕悠反駁的機會,機長已經翻身躍起,撲了向了俄國大兵。
誤入這一片飛機殘駭的兩個俄國兵,立即叫著抬起長槍,朝機長射擊,機長連射三槍,打死一人,卻被另一人擊中兩槍倒地。
當最後一聲槍響時,另一個俄國兵額心中彈,倒下了。
輕悠衝上前扶住跪落在地的機長,機長胸口血水狂湧,卻朝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
嘶啞的聲音,讓輕悠難以釋懷,“夫人,你的槍法,可,可真不錯。”
“機長,你堅持住,十郎他們已經發出求救電報了,馬上就有人來救我們。你說你妻子的魚子醬做得很好,咱們還要去你家吃呢!你堅持住,堅持住啊——”
縱然在心裏呼喊著“不要死,不要死掉,不要再死人了”,可是機長的眼眸慢慢失焦,接著漫天的灰雪,黯淡了顏色。
“夫人,小心——”
十郎的叫聲從十多米外傳來。
輕悠隻來得及撲倒,一排子彈“奪奪奪”地打落在她麵前的雪地上,濺起冰冷的雪水。
剛才俄國兵們跑來的地方,一下出現了數個提槍的士兵,全部高頭大馬,滿臉胡須,吆喝著輕悠完全聽不懂的俄文,迅速朝她圍攏。
織田亞夫送給她防身的手槍裏,隻有五顆子彈。
突然出現的敵人,不知有多少個。
……
與此同時,東晁總司令部。
漂亮的竹簍被輕輕放在桌上,一封裝飾得極為精致漂亮的信,並賀卡,擺在了一起。
織田亞夫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物什,腦海裏一片混亂,心底激烈而矛盾的衝撞攪得胸口陣陣發緊,十指緊扭,眼底赤潮翻湧,仿佛就要奪眶而出。
十一郎當即跪地,請求道,“少主,我去找夫人。若是找不回夫人,我絕不回來。”
高橋也站了出來,說要帶一隊人馬去尋人。
織田亞夫一揮手,聲音冷硬至極,“先查到人的大概位置!”
然後呢?
十一郎和高橋深深看著男人,卻沒有了下文。
他們最了解,此刻男人的心情,那絕對是恨不能插著翅膀去尋人。
可他現在不是一個普通人,他是一軍元帥,全軍的總司令,整個戰局的策劃指揮官,更是手握著數十萬人命的關鍵人物。
就是全軍伏沒了,做為統率的他也必須拿起槍杆子出去拚殺。
這是做為一個將軍必須覆行的責任和義務。
這個時候,生命已經不僅僅屬於他一人。
而是屬於整個軍隊。
屬於他為之忠誠效力的帝國和人民。
所以,他絕不能離開指揮中心一步,他必須堅守在他的位置。
縱使他已經心急如焚!
然而,戰場的資源都是用在傳達軍令,第一時間獲悉軍情,不是用來找一個突然闖進戰場的小女人的。
高橋立即跑出了總司令大帳,從秘書處調到了一台電報機和電話機,朝物資運輸隊的各個環節發送消息。
這是在北方戰場上,從東晁大軍裏傳出的唯一一個沒有被加密的電報台。
尋人的信息,便不逕而走,讓所有監視著這場大戰的情報勢力都大大困惑了一把。
這個被下令各方尋找的人,難道對整個戰局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嗎?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焦急的等待中,時間就像一把鈍銼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割著織田亞夫心。
軒轅輕悠,你敢不給我好好的,回頭我一定會狠狠打你屁股,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來。
“報告元帥,野田將軍的部隊已經成功登陸熱河。”
“熱河機場搶回來了?”
“報告,熱河機場,駐地指揮官失蹤了。”
“失蹤?告訴他們當前最高的指揮官,如果誰敢臨陣脫逃,不論軍銜級別高低,一律就地處決,容後再報,必須在一個小時內將機場控製在我軍手中。誰能完成這個任務,我就給他記一等功!”
沒人知道,就在輕悠麵對著十數個俄國兵,子彈打光,生命汲汲可危時,一小隊東晁的偵察兵及時救下了輕悠,帶著他們一行三人回到了熱河的臨時指揮所裏。
“大人,有消息了。”
高橋跑進大帳,手上拿著一疊電報條子,十一郎衝上前問“人在哪裏”。
“一共有五架送物資的運輸機,其中隻有三架運輸機安全到達。
另外兩架,都是臨時接到改道命令,一架在飛往北平機場時,被俄軍高射炮擊毀,已經派人前去飛機殘駭處確定;另一架,計劃是降在前天被奪回的熱河機場,但那裏防守的俄國一個連長誓師說要奪回機場,目前這一架的具體情況已經失去消息。”
十一郎急道,“那怎麼肯定夫人在這兩架的哪架飛機上?”
高橋接道,“可以推測夫人多半坐的是失蹤的那架飛機。因為,那上麵的物資都是運送給元帥您派去鎮守在那裏的親衛兵。夫人大概會以為,親衛兵還跟元帥您在一起,跟著走就能見到您了。”
織田亞夫並無絲毫放鬆,“十一郎,你帶上你的人去找。”
十一郎重重應下,就跑了出去。
高橋愣了一下,行了個禮就去追十一郎。
他把秘書處唯一一台無線電話送上了十一郎的越野車,說可以隨時跟總司令部聯係。
十一郎一腳將油門踩到了底,心裏一樣焦急萬分,暗暗祈禱著,臭丫頭,一定要把夫人保護好,等著我來接你們。一定,也要把自己保護好啊!
當他們前腳剛走,一個電報台就收到了新消息。
“元帥,這裏有個求救信號,是從熱河機場附近傳來的。上麵說,龍村將軍的家眷偷上運輸機來探親。”
織田亞夫拿過紙條,迅速掃過那幾個字,目光便再深凝不動。
這應該是她為了掩飾真實身份,才故意這樣說的。
她還活著!
“報告元帥,熱河機場駐軍發來求援,他們隻剩下兩個排不到的人。”
“報告元帥,野田澈將軍正前往熱河,距離到達機場還有半個小時。”
織田亞夫回頭抓過了無線電話,大吼,“不管你們還剩多少人,必須給我拿下熱河機場,支持飛行隊安全起飛,這是命令!”
……
電話機裏傳來男人憤怒的嘶吼聲,隔著嘈雜的人聲,帳外隆隆的炮彈聲,傳進輕悠的耳中,讓她低糜的心情為之一振。
亞夫……
此時,她和十郎,副機長,被一位偵察小隊隊長從俄國兵的槍口下救回了東晁的熱河指揮所。
龍村冶也的名號很好用,加上副機長的佐證,讓她能夠享有了這暫時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