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輕悠在軍醫院拍了X片後,醫生宣布沒有傷到腦子,眾人都為她高興。
出來醫院時,便聽說四哥錦業的車已經到了。
衛將軍心疼她臉色還很憔悴,派了軍校裏最好的軍醫,一路隨行,就怕又出個萬一。這時輕悠確定之前薑嘯霖說的那件意外,並非隻為嚇唬她,而是真有其事。
當錦業看到輕悠穿著一身軍裝走出來,忙跑上前細細打量了妹妹一番,笑著調侃,“小七兒,你可真能啊!這就離家一日,不僅成了咱國民大總統的救命恩人,還成了殲敵有功的英勇女飛行員。嘖嘖嘖,真是一日不見當真刮目相看哪!”
錦業伸手刮刮妹妹的鼻頭,一如往常。
但輕悠卻沒有像往常一般跟他鬥嘴,打趣兒,啞著嗓子軟軟地叫了一聲,“四哥,我,想回家。”
錦業立即發覺不對勁兒,正想問是相回娘家,還是老公家時,薑嘯霖大步走了出來。
“錦業,你來得正好。輕悠她有輕微腦震蕩,衛將軍派了軍醫給她……”
當薑嘯霖頗為關心地敘說著輕悠的情況時,錦業發現自家小妹在大總統出現時,就像被羯子蟄了似的,臉上閃過一抹驚慌之色,躲到他背後。
當薑嘯霖看起來還算溫和的目光睇來時,輕悠低垂著頭,低聲隻應幾個單音節,沒有回一句完整的話。
這情形,有內容。
錦業迅速結束了跟薑嘯霖的寒喧,稱家中父母昨日聽聞消息,已經夜難安寢,急著要他接小妹回家相看個安心,便要告辭離開。
一回身,衣角被妹妹攥著,緊張地叫了他一聲,他心頭一軟,將妹妹攬抱起身,嗬嗬笑著說都當了女英雄了還跟哥哥撒嬌,就朝勞斯萊斯走去。
薑嘯霖卻又喚住錦業,目光深凝住蜷成一團埋首如鴕鳥的人兒,淡聲道,“我送你們回去吧!”
錦業心下詫異,這向來不待見妹妹的大總統,還屢次使計拆散小妹和自己弟弟的好事兒,突然這麼熱情積極,轉變似乎挺快的,看來這個救命恩情的威力不小啊!
遂便托辭一番,委婉相拒。
然而薑嘯霖似乎向來不接受拒絕,說,“昨日應天突遭空襲開始,警備司令部已經開始進行全城戒嚴,相信你來時已經被盤查過幾次,不然也不會拖到現在才到學院這邊。一路上你也該看到有不少車輛被攔在外,這裏是第一被襲目標,周圍都被嚴密監控起來,若不是有我的口令,你也不可能進得來學院。”
錦業更明顯地感覺到男人的強勢,不容拒絕的魄力。
“就這樣。上車吧!”
薑嘯霖聲音極淡,可沒人懷疑這道命令的強硬性。
錯身時,錦業明顯感覺輕悠的身子抖了抖。
砰地一記關門聲,薑嘯霖坐在窗邊,轉頭看了看輕悠,唇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便靠進了身後的椅背。
輕悠上車後,一掃先前的受驚模樣,立即拉著錦業問家裏的情況,
錦業蹙眉道,“空襲發生前,亞夫給家裏來過電話,聽口氣,似乎很擔心。”
“真的?”
輕悠莫名地就鬆了口氣,想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這襲擊是臨時發起的,若他知道她在空軍學校,肯定不會下令。
“昨晚知道你沒事,我就給他回了個電話報平安。”錦業心下按了一句,這條電話線,恐怕隨時麵臨被掐的命運。但看輕悠現在這副受驚的脆弱模樣,也不忍心現在就打擊人。
“隻要大家都沒事兒就好了。”輕悠喃喃歎息。
錦業點頭,“小七,你別擔心。咱們軒轅家隻是一介布商,就算薑嘯霖知道你和亞夫的關係,也不敢鬧到明麵上來。以薑夫人和衛將軍對你的喜歡,你也不用怕他。再說,你還救了他一命,這事兒要不了幾日,就會鬧得人盡皆知,誰敢對救了國民大總統的女英雄不利啊!”
輕悠看著哥哥篤定的模樣,心下極亂,她不敢說薑嘯霖曾經威脅過她的話。也很清楚,在這亂世之中,沒有什麼是絕對不可能不應該的。
隻要人想,還有什麼齷齪肮髒的事兒做不出來?!
那些道貌岸然,不過是人類掩藏自己真實欲望的偽善外衣罷了。
輕悠也不想讓家人擔心,遂接受了哥哥的安撫,兄妹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輕鬆的話題,譬如天錦坊又因此一戰,獲得了新的訂單。
禍兮福所依!
……
回到家,父母已在門口翹首以盼,似乎等了很長的時間。
輕悠下車後,三娘叫著女兒名就跑上前,抱著輕悠上看下看,眼眶泛紅。
軒轅瑞德上前,給妻子遞了手帕,看著女兒說,“平平安安回來了就好,你娘從你四哥離開就等在這兒了,你二娘天沒亮就起來給你熬了一大盅的壓驚湯。你大哥姐姐他們本想留下來等你,不過坊子裏太忙,回頭你給他們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爹!”
輕悠撲進父親懷裏,嗅到熟悉的氣息,才終於覺得安心了。
“唉,你這丫頭,真是走哪哪都不太平呢!居然又鬧出這麼大一陣仗,還什麼女英雄。就知道跟父母撒嬌,還不讓人笑話。啊,大總統?”
這一喚,把輕悠震回了神兒,才想到大瘟神還跟著,立馬躲到了母親身邊。
薑嘯霖對於輕悠這位恩人的刺蝟表現,視若無睹,朝軒轅夫婦行了一禮,十分誠懇地表達了敬意和謝意,並表示一定會公開表揚輕悠在空襲事件中的突出表現,同時也暗示,天錦坊生產的空軍抗荷服非常成功,這筆單子非軒轅家莫屬了。
如此明顯的示好,軒轅家夫婦頗有些受寵若驚。
“輕悠,還不快感謝大總統。”
三娘忙把女兒拉出來。
輕悠虛應了幾句,目光就是不敢直接薑嘯霖。
薑嘯霖卻是從頭到尾的和藹,還替她打圓場說她震了腦子需要多休息,軍醫暫且留個三五日,確定她的不適症狀全部消失了,才會離開。
輕悠立馬急了,直覺這軍醫就是薑嘯霖的耳目,放在家裏,各種不舒暢,連聲謝絕。
可惜她也隻是螳臂擋車,所有反駁之聲都被薑嘯霖的強大氣場壓下了。
最終,軒轅全家人都感謝薑嘯霖的體貼關懷,收下了好意。
氣得輕悠直咬牙,狠瞪了薑嘯霖的背影幾眼。
不想薑嘯霖突然轉身,將她的小眼神兒逮個正著,又說,“輕悠,應天府的暑氣重。聽說你喜歡吃櫻桃,回頭我讓人送些過來。還有,我母親之前忙著給學校調醫藥物資,沒來得及看你。興許她忙過了,就會登門拜訪。你好好休息吧,再見!”
輕悠嘴上虛應著,心裏卻畫著大叉叉,再見你個頭,咱隻希望永遠不再見你這隻老狐狸。
這車一發動,家人們還在遠目相送中,輕悠已經氣衝衝地往屋裏衝,嚷著要把身上的軍裝和晦氣通通扔掉。
錦業看著這前後一番古怪,心下有異,卻也沒多說。
但他剛要跟隨父母進屋時,四個帶槍警衛端端地立在了軒轅家的大門前。
“你們這是……”
四人警衛小隊隊長氣勢十足地報告,“大總統有令,敵軍深入應天府,唯恐有心份子趁機行凶擾民,為保護好軒轅小姐及其家人的安危,令我等在此守衛。”
“這樣……”錦業腦中一轉,立即作揖行了個大禮,“即是大總統好意,在下就先在這裏謝過幾位軍爺了。”
那隊長很是嚴肅認真,“四少不用客氣,這是我們軍人應盡的職責。”
遂不再多言,崗哨嚴整。
錦業點了點頭,進了大門,便喝呼門房關上大門,臉色已見陰沉。
……
輕悠回屋後,又裏裏外外搓洗了一遍,做了個全身泡泡浴,換上了自己喜歡的衣服,心情總算好了點兒。
午餐時,兄姐們都回來了,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起新出爐的報紙上,輕悠的英勇事跡,氣氛倒也喜樂,把先前大戰時的恐懼和後怕感都淡去不少。
“小七兒,你可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哇!”
錦紜一出口,立即被母親斥了句不準說“死”字。
大哥寶仁笑道,“正所謂禍兮福所倚!咱們家小七,就是有那本事,可以化險為夷,否極泰來!”
眾人紛紛應和,讚還是寶仁說得好。
錦業舉杯吆喝,“來來來,大家幹杯,慶祝咱們家小七兒又為天錦坊撈到政府的大訂單。咱們和爸商量好了,這次利潤的百分之五都給小七兒壓驚。”
眾人齊聲喝好,杯碟相撞,叮叮咚咚的響聲裏,笑成了一團。
經過這空軍學校一事後,輕悠的女英雄形象和救了大總統薑嘯霖的大恩人形象,迅速深入人心,成為天錦坊的金字招牌。從而使天錦坊迎來了國民政府時期真正的事業巔峰,成為實質名歸的“天下第一坊”,再創當年皇朝時期的輝煌和榮耀。
飯後,上工的人繼續上工,小弟妹們帶著自己的鄰居小夥伴們,都聚到了輕悠身邊,要她講打鬼子的事兒。
輕悠心裏百味雜陳,卻拗不過一張張天真可愛的小臉上的期盼,耐著性子給小家夥講故事。
故事高潮時,小東西們興奮得嗷嗷直叫,男娃娃還拳打腳踢地表示長大了也要學輕悠一樣,打鬼子,統一整個亞國。
民族興旺,匹夫有責,匹女更有責!
——軒轅輕悠,你要敢背叛這個國家,我一定會殺了你!
連這麼小的孩子們都懂的道理,她豈會不知?!
那個男人拿整個國家和民族來迫她,她並不奇怪,可卻打從心裏厭惡憎惡。
憑什麼要把那麼重的責任壓在她頭上?
——要怪就怪你自己愚蠢,愷之這麼好的男人你不要,非要嫁給敵國的元帥!
她當時真想煽那男人一巴掌,可怕自己力氣不夠,下了地後就是他的天下,他的功夫也不弱,逮住她的小辮子就不鬆手,正是他這種政客最卑鄙無恥的本性。
她不信。
那是她的生活,她的愛情,她的婚姻,同樣不容人侮辱褻瀆!
“夠了夠了,小九兒你夠了啊!七姐還在生病呢,你能不能懂懂事,不要再鬧了。”
小八懂事了不少,瞧出輕悠的疲色,抱走了妹妹,趕走了一群小街坊,給了輕悠喘氣的空間。
然而,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輕悠還沒能回到屋子,門房就急報來了位大貴人。
這人不未見著,一盒盒裝幀精美的禮物和慰問品,就一箱箱地抬了進來。
其中,又以補身養身的藥材為最,二娘見了直歎精貴,就是有錢也不定買得到的珍稀品。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薑嘯霖早便預言過的薑母。
……
“輕悠,不好意思,之前一聽說空軍學院被空襲的事就想來看看你了……”
薑母一見著輕悠,就拉著輕悠不鬆手了。
道歉,又道謝,讓軒轅家的其他人都感覺到了,比以往任何時候更熱情的親昵態度。
薑母撫撫輕悠的臉,心疼之色溢於顏表,說,“瞧瞧,瘦了,還有青眼圈兒了。這外麵的人就隻知道咱們輕悠聰明能幹,救了嘯霖,還英勇殺敵,誰知道咱們女娃娃心裏有多怕,要不是那些男人沒用,哪用得著咱們女人上戰場,秀娘,你說是吧?”
眾人陪笑,倒也覺得薑母更親切了幾分,畢竟當著眾人麵,能說出這麼體己的大實話,也確實是把他們當了自己人了。對身為大總統的兒子,也沒有過度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