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夫將一應事宜都安排妥當後,回屋要送輕悠母子走。
但不知不覺就折騰到了天黑,四周不時傳來患病者的痛嚎叫和呻吟,行過營地間,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然而,當亞夫推開妻子休息室的門時,一盞小小的煤油燈,溫溫馨馨地亮著,將床邊正在酣睡的妻兒嬌容,柔柔打亮,心頭不由一軟。
他放輕了腳步進門,又輕輕合上門扉,緩步走到床邊,慢慢坐下。
沒有弄出一點聲音,就怕打擾了好夢的人兒。
女人睡得很熟,呼吸均勻,臉色已經開始恢複紅暈,應是薑母到來後熬製的粥食藥膳起了作用。
他不在時,照顧她的女人們非常盡心,他處理事務時,偶時經過她的房間,也能聽到那些人的笑鬧聲,才讓他稍稍安心。
女人不知夢到了什麼,突然彎唇笑了。
他心神一動,趨前為她掖了掖被子,俯身吻了吻那依然還有些幹澀的唇兒,喃喃著“寶寶,辛苦你了”。
之前薑母似乎還怕今日之事,會影響他們的感情,直在他麵前大讚輕悠心地善良,有大慈悲。
嗬,他豈會不懂自家老婆的性子。
她是心善,所以就算之前被家人傷了,在他這裏養好傷後,又去幫助家人。
可是在麵對孩子被害時,她也會變得心胸狹礙,自私自利。
她是心寬,就算被同胞誤解,不認同,等她緩過氣兒來,還是舍不得扔下這些病人不管,不管是哪個民族,什麼身份,在她眼裏都是一條重要的命。
可是當這些同胞實在不諒解她時,她也不會遷怒於他,不管他做什麼,她總是支持體諒,真正做到了一個好妻子的本份。
我們都是普通人,都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悲歡榮辱。
他最後對薑母說,“慈悲,不僅是對萬事萬物一視同仁,也應該對自己更寬容些。”
突然,床裏發出了一個咕嚕聲。
他抬身,立即對上了一雙同樣純黑、明亮的大眼睛。
這眼睛的主人,眨巴眨巴,其實並沒有焦距。
可他就是感覺到,小東西正在看自己,應該還在分辨。
那小臉還是紅紅的,皺皺巴巴,可是表情卻給人一種酷酷的感覺。
它抖了下身子,一隻小手從繈褓裏鑽了出來。
他唇角一彎,伸手去碰。
謔,一下就被抓住了。
還挺緊實。
覺得很有趣兒,他故意動了動手臂,那小手就緊緊攥著不放了,大眼睛也眨了眨,黑幽幽的瞳仁裏,映出爸爸淺淺的笑容,溫柔的表情。
這是兒子出生後,亞夫第一次和兒子的互動。
本來想叫醒女人的,最終,還是舍不得立即分開,他押後了行程,決定再陪母子兩一夜。
在妻子身邊躺下,他將精神奇好的小家夥攬進懷裏。
繼續大眼瞪小眼兒。
這感覺,對他來說非常新奇。
他不知道是不是新做爸爸,都有這樣的感覺。
當年禦極的孩子誕生時,他隻送了禮物,沒有去參加滿月酒。其實,他心裏也一直對那個被自己殘忍地踢掉的孩子,十分內疚。
他的確給孩子立了一個衣冠塚,當然沒有真的拿給女人睹人傷情,而是正正埋在了皇家的墳地裏,同母親在同一處。
他輕輕用手指撫了撫孩子還有些嬰兒診的刺刺的小臉,輕聲說,“知道你為什麼叫小寶麼?因為在你之前,媽媽還曾有過一個寶寶,因為爸爸的疏忽,離開我們了。我們叫他大寶,是你的哥哥。”
估計這小嬰兒根本還聽不懂。
可是他還是控製不住,將埋藏多年的心裏話,說了出來。
“當年,都是爸爸不好。所以小寶長大了,不能再像爸爸,要好好疼愛媽媽。因為你的媽媽,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女人。”
他吻了吻小寶的臉蛋兒,小家夥又眨了眨眼,打了個哈欠,似乎終於困了,緩緩瞌上了眼。
而那隻抓著他食指的小爪子,還緊緊的,不放開。
他宛爾一笑,抱著孩子,攬著妻子,也閉上了眼。
這一夜,一家三口,都睡得極香極沉,屋外的那些俗世繁擾,已經悄悄褪去。
……
清晨,夫妻兩是在一陣震天價響的啼哭聲中驚醒過來,頓時陷入一場手忙腳亂中。
“呀,糟糕了,昨晚好像沒給他把尿呢!”輕悠覺得自己睡得簡直人世不知,太安穩,太香了。回頭發現男人就在身邊,也是一副剛睡醒的困覺模樣,難怪哦!
“快打開看看。”新爸爸忙打開繈褓,一柱童子尿高高飆出,正好灑在他的軍裝領口,他的動作僵了僵。
輕悠笑起來,“啊,小寶賞給爸爸的第一波童子尿來咯!”
亞夫瞪一眼女人的興災樂禍,一手揪了把肉呼呼的白嫩小屁屁,笑罵,“臭小子,一大早就給人泄氣。”
小家夥立馬不滿意了,大撒起床氣兒,哭得嚎嚎不休,小噴泉飆個不停,來了個憤怒大反擊,弄得爸爸媽媽滿床都是,笑聲不停。
等到這一番起床氣撒完,小家夥終於滿意地抱著媽媽的懷懷,開懷大飲。
爸爸換了一身新裝回來,正瞧見這最溫馨也是女人最性感的一麵。
小家夥似乎真是餓壞了,撒完一肚子的水,這會兒雙手都緊緊抱著媽媽。
看著兒子滿足的模樣,不知不覺。
“寶寶,辛苦你了。”
“孩子他媽,我也餓了。”
“唔,亞夫,行了啦……小寶哭了……”
其實,這都是男人自己瞎編的。
在兒子的抗議聲中,爸爸意猶未盡地撤離了。卻想著,以後有的是機會,還怕爭不贏那個臭小子。
女人在男人臉上,看到了明顯的欲求不滿。不禁想起,從懷孕後開始,似乎兩人也的確很久沒有暢快淋漓過了。
待輕悠將衣衫整理好,小寶兒又睡了過去。
織田亞夫招來早餐,兩人難得一起用了頓早餐,因為自從輕悠懷孕後都至少要睡到日上三杆。
亞夫說,“待會兒我就送你去機場,阿澈那邊昨晚就準備好了。”
輕悠乖乖應下,“嗯。”
亞夫又說,“我跟向蘭溪交流過了,他那裏已經找到了比較有效的防疫辦法,相信結合我方的醫藥人員,應該很快能解決這場疫病。”
輕悠問起北平的情況。
亞夫沒有直接回答,隻叫她安心在宮裏坐月子,哪裏也不能去。
輕悠慎重發誓,說不會再亂跑了。
回頭又想起亞夫還沒有吃防疫藥品,急忙叫人打了來,看著他喝下了,才稍稍安心。
可是說到馬上就要離開,還是生出不舍之情。
他們一家三口,才剛剛團聚了兩天呢!
他們還有好多話想說,還有為人父母的許多心情,想要交流分享。
可是眼下形勢那麼嚴峻,也隻有忍奈了。
……
“輕悠,亞夫!”
隻是沒想,亞夫帶著輕悠出門,剛準備上車出發去機場時,就見前路飛馳行來一輛國民軍的越野車,車上霍然站著猛朝他們揮手的軒轅錦業。
當車停下時,錦業第一個跳下車,衝了過來。
“這就是咱們家的小寶兒。嘖嘖,怎麼跟小猴子似的,醜死了。不像亞夫,也不太像寶寶你啊!”
隨後跟來的人一把將兒子掀開,斥道,“胡說什麼。這孩子剛生下來,都這個模樣。誰說不漂亮了!一看就知道未來一定跟亞夫一樣帥氣,跟寶寶一樣可愛。來來,讓外公抱抱。”
正是同兒子一行前來的軒轅瑞德,喜笑顏開地抱過了女兒懷裏的小娃娃,高興地逗弄起來。
“爹,四哥,你們怎麼會來的?”
輕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來想聯係家人,至少聽聽聲音,沒想到現在竟然見到了人,心中激動又感動,紅了眼眶。
而隨著父兄下來來的,正是秦素和周中尉。原來,他們之前在獲得衛將軍的首肯後,在輕悠和亞夫還在夢鄉中,就連夜出發去接軒轅家的人了。
知道來龍去脈後,輕悠隻能連聲道好。
秦素隻說這回撞上意外,沒能送小寶什麼合適的見麵禮,隻有來個借花獻佛,讓輕悠見見久違的親人,聊解思親之苦。
“傻丫頭,剛生了孩子不能哭,會染風寒的,快把眼淚擦擦。現在你可是當母親的人了,別讓孩子笑話。”
軒轅瑞德給女兒遞了張大大的男式手帕,輕悠捂在臉上,聞到了父親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氣息,心下更酸,忙眨了又眨眼,才壓下了滿腔的情緒。
“小妹兒,你這回可成了咱南北兩地的和平鴿了,連子彈都不敢朝你和小寶身上招呼,南北兩軍都為了臨時休戰,可不知有多少人高興。不愧是給活佛加持過的啊,哥啥時候也去拜拜那西藏活佛,試試看能不能走上鴻運。”
“四哥,你就知道笑話我,寶寶誕辰的賀禮呢!準備好了沒,便宜貨不要啊,滿身銅臭的也不要哦!”
“嘿,我就知道你是來討債的。得,這回出來得太急,根本沒帶什麼合適的東西。諾,這個平安豆就先給小寶戴著。”
輕悠一看那碧綠通透的翡翠豆角,心下一驚,急忙推手還去,“四哥,這是二娘從娘家帶來的家傳老翡翠啊,從你出生就戴到現在,怎麼能給小寶。不行不行,太貴重了。”
這兩兄妹當場推攘起來,打起嘴仗,立馬被父親大人給喝下了。
恰時,小寶兒似乎被人聲吵醒,揉著眼睛,打著哈欠,一下讓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住了,就瞪著它做表情,看得眼也不帶眨一下。
一個嵌金鑲玉的長命鎖,一下掉在小家夥麵前,他伸手就將東西抓住了。
“寶寶,這是爹送給小寶兒的見麵禮。”
“爹,我記得這個是……”
她在很小的時候,記得這正是奶奶書妝匣裏的寶貝,說是以後要傳給長女長孫女兒的。本以為,這長命鎖早就傳給大姐了,沒想到現在卻到了小寶手上。
“又不是送給你的,你操個什麼心,來,拿著!”
“可是,這不是給長女的嘛!”
“哦,我覺得未來我肯定還會有個小外孫女兒。”
“爹……”
“哎哎,又哭什麼,瞧瞧你,不嫌丟人,讓大家看笑話了吧!”
最終,這兩件家傳寶貝,在小家夥頭上一晃,丫一手一個,穩穩抓牢了。
這時,前來送行的紛紛圍了上來,都看得嘖嘖稱奇,說剛出生的嬰兒就會抓東西了真是少見。
於是,關於當初亞夫接生時,被還卡在門兒上的小寶抓著手的精彩接生記事,給傳揚了開,聽得軒轅父子倆驚歎不矣。
此時,軒轅瑞德再看亞夫的眼神,終於撫平了一些舊傷。
“亞夫,這是你們父子的緣份啊!”
“嗯,爸,我知道。”
這父子倆終於一笑泯前怨。
這正聊得投機時,突然一人跑了過來,將一串黑黝黝的手鏈扔在小寶兒身上。
嚷開,“軒轅小寶,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薑少言的幹兒子了。以後,等你欣怡阿姨生下小弟弟或小妹妹,你們就結拜成異性兄弟或兄妹,咱不爭那媳婦兒的位置。別客氣,這手鏈兒我戴了十多年了,能保平安的啊,收下收下!”
眾人對於這個大冤家突如其來的熱誠,很有些奇怪。
不過,現場突然出現不少大人物,輕悠也不好掃人麵子。
亞夫冷眼看著薑少言跳騰,也沒有甩人麵子。
薑少言心下正盤算著,要想避免自己的寶貝娃子再次淪為這家人的“免費仆人”,就得把彼此的地位關係給抬平了才成啊。
這時,屠雲把薑愷之推上前,薑愷之看著輕悠抱著孩子的模樣,渾身都是暖融融的母性光輝,讓他即感動,也有些莫名的失落。
然而他也抵不過屠雲的好意,說,“輕悠,我回頭就把小寶的誕辰禮給你送去。你和小寶好好在北平休養,希望以後有機會咱們再見。那時候,小寶還能認得我,叫我一聲……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