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兒,看外麵的櫻花都開了呢?你快快長大,媽媽好給你做爸爸最喜歡吃的櫻花糕哦!可好吃了。”
輕悠坐在半開的窗口,看著窗外春光明媚,鳥語花香,巴巴地就想出去溜達兒。
可腳剛一下坑,坐在一旁做針線活的三娘就開口了,“輕悠,你還差個幾天才滿月子,別折騰了。再說,這幾天春塵大得很,要不是這皇城根裏的綠化做得好,選的背風處,有房山擋著。外城區的天都烏蒙蒙的,出去采辦的人回來,都一頭塵灰……”
“哦,知道了啦!”輕悠哀歎一聲,又乖乖縮回了屁屁,點著兒子的小鼻尖兒,自我安慰地說,“小寶兒,等外麵天氣好了,爸爸媽媽帶你出門瞧新鮮去。這雜耍的,走高翹的,打擂台的……”
越說,輕悠的心越似貓抓,饞得不行。
三娘打趣,“你呀,就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自己從小不學好,現在還這麼教兒子。回頭我得跟亞夫說說去……”
“娘啦!”
輕悠被揭了底兒,叫嚷著撒起嬌來,女人們笑成了堆兒。
正對著窗外的紅花兒看得起勁兒的小寶兒,突然眨了眨大眼,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從遊廊了走了過來。
父子兩的目光一觸,空氣中的意謂兒就很不相同了。
亞夫本來緊擰的眉頭,看到小家夥在窗口處探頭探腦的模樣,一下鬆了開。再聽到妻子嬌嬌嚷嚷地鬧聲兒,唇角也彎了起來。
“亞夫,你回來啦!”
輕悠一見丈夫,立即迎了上去。
亞夫接過妻子懷裏的小家夥,逗弄起來,一身的冷肅氣息也一掃而空。
輕悠嘰嘰喳喳地跟丈夫報告著一天的瑣碎,宛若平常的每一天。
亞夫一邊聽著,一邊不時插嘴個兩句,也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隻是剛進門時,他跟嶽母交換了一個不同的眼神。
早上離開時,他就特別叮囑過三娘,這幾日都不能讓輕悠出門,必須在屋裏坐滿月子最後幾天。
事實上,東堂雅矢自那日答應他做出解毒劑,不過幾日就拿出了化學方程式。
他並不放心,讓人帶去了華南交給向蘭溪驗證,後來得出的結果出人意料的好。向蘭溪詢問方程式來源,他隻能守口如瓶。
向蘭溪的防疫效果,加上東堂雅矢的治愈效果,使得疫病的又降低了一成。
可重症患者依然是必須被放棄的大多數。
而最近幾日,三娘口中所說的遮天避日的春塵,其實真相就是焚燒病屍的結果。
他剛剛從焚燒現場上回來,在走進家門院子時,腦子裏都還是那些麵目全非,似妖非怪的屍首,死狀無比猙獰,整個焚燒場附近用修羅地獄形容都不為過。有的士兵承受能力弱的,甚至出現了嚴重的心理排抑反應。使得憲兵隊長不得不做了個三班輪倒的安排,以減少值勤士兵們的心理壓力。
實在是,太慘了!
他不能讓妻子知道,她努力想要挽救的這個疫病首發大都市,已經是半城皆空,家家戶戶掛白幡,嗚咽聲夜夜不停。
……
“做為北平城的最高軍政指揮官,我,織田亞夫,在此向北平城所有遇難過及其家屬表示深切的歉意,和深痛的悼念……對不起!”
在向來舉行斬首的午門菜市口的斬首台上,織田亞夫脫下了黑色軍帽,向台下聽到廣播聚集而來的所有民眾,深深地一鞠躬,行了一個就他的身份來說,已經是最大的禮儀。
本來台下正在激烈衝撞衛兵的民眾,因為這個大禮,突然就停止了動作,一個個愣愣地看著台上那位紆尊降貴的俊美男子。
那些百姓渾身槁素,神色一片哀寂,已是家人盡喪,沒有生念,也不怕周圍一排排豎起的黑色槍口了。
在他們已經毫不在意生死的這一刻,因為男人出人意料的言行,生出了疑惑,茫然地看著台上。
織田亞夫五指緊握,繼續說道,“我知道,不管怎樣的道歉也無法挽回你們的損失,但是做此次疫情事件的總責任人,在下願意承擔起所有責任,盡全力彌補。對不起!”
再一次,白發的俊美男人又向台下行了一個大禮。
在眾人奇怪時,男人走下了台。
接著上來的龍村治也,立即宣布了受損失家庭的具體賠償事宜,其所涉及款項和金額,以及相關的福利補帖,醫療救助等等,都讓眾人聽之咋舌,驚愕不矣。
成為亞國自建國以來,最聽而未聞的奇聞異趣!
織田亞夫沒有繼續留下,他急著趕回他的小家,因為今天就是寶貝兒子的滿月酒宴。這在亞國的傳統習俗上,也是一個家庭的大日子。不僅是代表著子孫綿延,家族猖盛,同時也是對女主人的一種尊敬和讚美。
不過,在今早離開時,女人攬著他的脖子說,隻想辦個小家宴,不想鋪張。
因為知道他最近似乎都很疲累,免去他不必要的應酬。
想到家人,眉間的凝重也淡了些。
但讓他想不到的是,他才走到路邊停放著車駕的地方,就僵住了腳步。
那時候,他聽到台上龍村宣布完了賠償政策及標準時,不少百姓根本不相信,有人帶頭起哄叫罵,又跟士兵們起了衝突,場麵十分激烈。
雖然這方還隔著半條街,那裏傳來的聲音依然讓人心頭發堵得很。
然而,這心底壓抑的情緒,卻都因為前方突然撞入眼簾的那個,一身翠色旗袍的女子身影,一下消散一空。
“亞夫!”
輕悠看到丈夫發愣,立即跑上前,一把將男人攬腰抱住,讓兩人的身體親密無間,完全依靠,心口的震動,相映相伴。
她隻是那樣抱著他,用力地抱緊,再抱緊,什麼也沒說。
她聽到他心口驟然激烈的心跳聲,眼眶微微濕了。
似乎好半晌,他才回過神兒來,輕輕喚了一聲“寶寶”,展臂將她緊緊抱住,將一半的重量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沉沉的呼吸,緊窒的擁抱,心疼的眼神,和空無一人的街道。
隻有他和她,心靈相通,相知相守。
遠處,龍村治也將起哄的人,一個不拉地抓了起來,這動作迅速得就像是早就安排好的陷井等著人跳,就來個甕中捉鱉。
良久,久到遠處的吵鬧聲終於慢慢消停下來。
輕悠抬起了頭,“亞夫,我餓了,我想小寶兒也該等急了,我們回家吧!”
亞夫低下頭,眼底光芒極亮,宛如春水,大手撫上女子被北風吹紅的小臉,手一抬揚起身後的披風,將人裹進了自己的羽翼下,“誰讓你出來的,不是叫在屋裏等?才剛做完月子就不安份。”
她偎進他懷裏,跟著他的步伐移動,柔聲道,“人家哪有那麼嬌氣啊!再說有薑阿姨的藥物調理,連洋大夫都說我休養得極好,再過一年就可以考慮要第二胎呢!”
“你這就不怕了?”他戲謔地睨她一眼。
“一回生,二回熟嘛!”她一揚小下巴,讓他更想念起家裏的那個小家夥了。
“那就好,我也可以放心地,大展拳腳了!”
“呀,亞夫——”
他一低身將她抱了起來,她驚叫一聲,笑容嘹亮。
兩人坐上車,汽車很快駛離了午門。
女人溫柔地爬在男人懷裏,臉頰輕蹭,說,“亞夫,我們是一家人。”
所以,請你讓我分擔你的壓力和擔憂,不要總是一個人承擔一切。
他輕輕“嗯”了一聲,甘之如飴。
一億。
十億。
或者一百億。
若能買來這一生一世,便值了。
……
彼方,龍村治也將騷亂平定下來後,幾大卡車的物資就在聚集群眾的驚訝目光中,抬進了午門廣場。
某些性子機靈的人立即上前報名報號,登記入冊,很快就領到了大筆賠償金和滿袋大米糧油。
那時候,一直守候在附近的記者們,鎂光燈瘋狂閃爍,將哄搶賠償的畫麵,以及士兵規束百姓排隊領救濟的畫麵,甚至還現場采訪了一些重新燃起生存希望的百姓的照片的對話,都登上了報紙。
先不論織田亞夫如此大手筆的作為,在當時世界上,是多麼稀見,代表著什麼樣的特殊含義,或者他本就是藏著多少不可告人的目的。
總之,這日的“午門致歉”一事,迅速傳遍了亞國的大街小巷,成為人們茶餘飯後最津津樂道的奇聞秩事。
在北平的小餐館裏,南來北往的商賈們,對於這樣的事情最為熱衷。
“賠這麼多錢材糧食,那位東晁親王不會賠得傾家蕩產吧!嘖嘖,真的還是假的呀?就我所知,咱們華南疫情也不輕,死了至少這個數。要想國民政府給咱賠錢,得,還不如八十老漢討個芳齡一十八的黃花大閨女容易!”
顯然,這位老兄是華南商賈,他豎起了六根手指頭,便是指死了上百萬的人。
“可惜老弟你該再早來一日,就能看到那位親王的大手筆了。我敢打包票,光那一天,散出去的錢糧,都夠這整個華北駐軍吃上半年的了。諾諾,有報紙為證,咱哥們兒絕對不打誆語!”
於是,一份報紙攤在了那華南商人的眼前。
附近的外地客們忍不住好奇,都探長了脖子往他們這桌扭。
眾人都沒有注意,就在這時候,兩個身著東晁和服的男子結帳離席,低垂的目光將他們熱鬧的這桌瞥了一眼,便立即離開了。
行到茶館後,其中一個年長的向年輕的點了點頭,那年輕人立即跑到街對麵買好幾份報紙,拿回來後,和年長者迅速翻找,便看到了織田亞夫行禮認錯的那張黑白大照片。
兩人對視的眼中都是一亮,隨即交換了一個嚴肅而神秘的眼神,將報紙一卷,塞進衣袖中,緊緊夾著走掉了。
一個多月後,這幾份報紙便跟著兩個東晁男人,飄洋過海,到達東晁的長崎,連夜坐火車趕到了京都。
在清晨,天剛亮時,明仁帝剛剛洗漱寬衣,坐在竹廊中,準備用早膳時,擺在了他的麵前。
垂簾後,那年長者以頭叩地,齊喝“萬歲”。
“陛下,此有物證在此,這些都是臣等在亞國的北平城裏,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絕無虛假,請陛下明鑒。”
年長者將北平一行一五一十地說予明仁帝,臉色無比凝重,眼底隱隱爍動著一抹刻骨的恨意和不屑。
明仁帝抬手用指尖掂了兩頁報紙,便收回了手,不置可否。
他接過侍女遞上的麥茶,飲了一口,招呼年長者同飲。
年長者心中急憤,想要探明聖意,卻又不敢違逆,隻得默默陪飲,忍得辛苦,背頰都浸出一層濕汗。
好半晌,他實在忍不住,又道,“陛下,光德親王的行為已經嚴重損害了我東晁帝國的國威軍威啊。他把帝國配給的糧資全部發給了那些卑賤的亞國平民,簡直就是置帝國利益於不顧。甚至還主動跟華南的那個懦弱的亞國小政府和談,把用數十萬東晁男兒的性命換來的大好山江都拱手相讓,這簡直就是……”
叛國二字,被明仁帝突出的一聲咳嗽,打斷了。
年長者心頭一跳,有些震愕地看向竹簾另一邊的帝王,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其一慣對這位皇弟的偏坦,可是現在證據確鑿,曆曆在目,依然不能使之動搖,實在讓他心有不甘,憤恨難平。
明仁帝終於開口了,“小明鹿卿千裏迢迢至亞國考察,真是辛苦了。此事,朕自會嚴肅處理。卿即已多日奔波勞頓,該早日回家歇息才好。”
遂又發下一堆賞賜,和讚美,便將人潛走了。
隨即,明仁帝本來平和的俊容突然一擰,低喝一聲,“拿火來!”
侍者立即端來一個筒盆,那一堆報紙全部扔進了盆中被焚成灰燼。
另一方
小明鹿道氣哼哼地衝出了宮門,就碰到了那位年輕人,年輕人急忙探問情況,他氣憤地發泄道,“陛下還是要一力包庇那個男人,我絕不會放棄。這一關不通,咱們還收集了那麼多資料,我就要扳倒織田亞夫,以慰我大哥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