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毫筆在泛黃的宣紙上拓下這樣一行字時,蘇沐棠胸腔深處的髒器竟然慕地一動,異常酸澀。
蘇沐棠唇角微勾,往後一仰,靠坐在椅臂上,沉沉吐出一口濁氣。“竟然會不舍嗎?”
她素來見慣生死,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曾現在這般這般惆悵。
“可他畢竟該死。”
盡管她這般說服自己,殺他是理所應當,但心底仍然有處柔軟無聲反抗,她知那是她對他的感情並未因他的死亡而消失,還苟延殘喘著。
可她是蘇沐棠——鎮北侯府這一輩唯一血脈,未來蘇家軍的領軍人物,當朝赫赫有名的女將軍。
絕不需要這般婦人之仁!
“砰”地一聲。蘇沐棠驀地起身,她快步行到門口,抄起門邊那把泛著血汙的天山玄鐵長劍,以勢如破竹之勢衝入院中。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世事變化無常,人世間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一如鎮北侯府三百年來的輝煌,一如本以為會千秋萬代的北衛皇室的傳承,一如她蘇沐棠對裴以安的曾經近乎癡狂的感情。
長劍遊龍,劍氣如霜。
劍招過境之地,無一不為肅殺之氣所摧殘,不過片刻功夫,原先異於寒冬尚存春意的小院頃刻間灰敗。
花落草枯,雲破月散。
長風破劍萬物衰,是神是鬼又如何?
裴以安,你原就是該死之人,如今即便你化作厲鬼,但我蘇沐棠活著一日,你又能耐我何?
不信且看我這染滿惡魔鮮血的長劍如何震懾你這個該死的鬼魂。
“看殺!”
長劍應聲而出,落夜灰灰,所見不過十步之境,然蘇勝難憑借耐久的訓練,竟是跨越整個小院,直將沉重的長劍釘向了百步之外的靶子紅心。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靠近蘇沐棠,便會發現蘇沐棠在這一些列動作之後,竟然呼吸均勻,絲毫沒有氣短。
這一刻,她的背脊挺得筆直,高馬尾在冷風中昂揚出不可一世的弧度。
正這時,牆角處傳動靜,蘇沐棠耳力極好,立時便知是先才那靶子斷裂成了兩截,但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一個靶子,承受不住她的一劍,也不配當她的靶子。
就正如,一個男人承受不住她所有的驕傲,自然也不配當他的男人。
這世間,他蘇沐棠看得起的男子,上一世或許還有,這一世恐怕是無。
蘇盛男斂下眉目,借著廊道搖曳的燈光,整理了下先才弄亂的衣裙,正打算叫人來收拾幹淨院子。
這時,院門處傳來了門扉叩響的聲音,“小姐,不好了,二老爺又喝醉了。”
蘇沐棠眉心一跳,不及回屋換身衣裳,便急忙忙去了芙蓉院。
如今的鎮北侯蘇覺民是蘇沐棠的祖父,鎮守北疆三十年未曾回過一趟京城。蘇沐棠的父親蘇遠青是鎮北侯嫡次子,如今在兵部掛了個文官的閑職,成日裏舞文弄墨之餘喜好與友人吃酒,有時喝得多了就會去蘇沐棠母親的院子鬧事。
一想到她母親此刻會麵臨的境況,蘇沐棠不自覺健步如飛。
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院子裏早已沒了她父親的身影,隻餘下濃鬱的酒味證明他的確來過。
而她母親,此刻正蜷縮在床角,一條褥子裹住了全身,薄薄的褥子之下不消說也知道是她竭力想要掩蓋的屈辱。
“娘不怕,我來了。”蘇沐棠艱難出聲。
誰能想到,湖廣總督的女兒,嫁的也是故交之子,坐擁一南一北兩處榮光,人後竟有這般淒慘之時。
柳氏聽得蘇沐棠的聲音,才把腦袋從褥子裏伸出來,第一句話卻不是控訴自己的遭遇,“你不是答應娘,不再舞刀弄槍了,你看看你這副樣子,破破爛爛的,難怪要嫁不出去。”
蘇母這話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蘇沐棠年方二八還沒有說親,很大一個原因便是她喜好騎射,沒有時下閨秀的溫婉靜淑。
蘇沐棠垂眸,這才發現原先練劍沒注意力道,的確被割了幾道口子,過來芙蓉園走的又塊,小口子變成了大口子,瞧著是有些“衣不蔽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