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雨才下得緩了些，皇上留宿淑儀軒的消息在皇宮不脛而走。
夜瀾蔚深，兩個孩子被奶娘抱下去了，寢宮裏崔靈躺在金漆檀木床的內側，皇上睡在外側，帷帳落下來，一盞蠟燭在夜裏隨著從窗戶縫裏透進來的風，左右搖曳。
皇上睡著了，呼吸均勻，昏暗的光透進帷帳，照出他緊鎖的眉頭和緊抿的嘴唇。
崔靈睡不著，睜著眼睛，看燈光在床帳上晃出不同的光影，昏暗又淒清。
塵世沉靜，隻時有換崗的侍衛的聲音從耳邊穿過。
皇上不安的側身，麵朝她，大手一伸將她摟進懷裏。
“崔靈……”
他在夢裏呢喃。
她不掙紮也不反抗，窩在他懷裏，感受他身上一陣陣傳來的熱度。
兩臂緊緊圍在她的腰間，精壯有力。
溫熱的呼吸一陣陣的撲在她的脖頸上，柔和又暖和。
“皇上，”崔靈手慢慢撫上枕邊人的高挺的鼻梁，眼神沉穩，語氣平靜：“我恨你。”
用最溫和的語氣，說出最傷人的話，這才最心酸。
她知道他聽不到。
但是沒關係，她會一點一點的告訴他。
告訴他，她恨他。
由愛生恨的那種恨，殺兄之恨的那種恨，奪她之子的那種恨。恨這種情緒在她心裏生了根，一日日纏繞在她心頭，扼住她的心跳和呼吸，阻斷她的血液，最後和她融為一體。
因為恨意的滋蔓，才有今天崔靈的存在。
……
清晨的時候漸漸收了雨勢，空氣中略帶涼氣，有一陣陣寒風穿入帷帳，掃在她的臉上，沁得她麵頰發冷，一陣僵硬和失去知覺。屋簷上雨滴答滴答落在小水坑的聲音，有規律的在她耳邊響起。
又是一夜未眠的她。
這場秋雨之後，大概就要入冬了。
冬季，更加難以入眠。
“……再睡會。”
也許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皇上忽然安撫似的呢喃，
聲音裏帶有一點沒睡醒的慵懶和低沉。
崔靈從他懷裏，湊上去看他。
微微天光透進來，足夠她把他看得清楚。
皇上和好幾年前不一樣了。
精雕細琢立體的眉眼臉麵完全脫去稚氣，臉由極美的骨格撐起來，不見一絲多餘的肉。側麵更顯陽剛，下顎線深刻顯眼，嘴角若有若無的勾起一抹笑，眼尾有一條細紋，平添一抹溫潤。
哪裏還有過去半分影子？
她這樣看著他，想從這張陌生的臉上，找到一絲關於曾經的記憶，終於找不到了。
思及此，崔靈突然就鬆了一口氣。
“怎麼醒得這麼早？”
這輕緩的一聲長歎，惹得皇上睜開眼睛。他收緊摟著她的雙手，把她圈在懷裏，低頭看她，眼眸清亮。
崔靈也抬眼望他。
兩個人的視線虛空的撞在一起，溫情散盡隻剩平靜。
隻停頓幾秒，崔靈便移開了視線，她開口：“睜開眼睛，就睡不著了。”
”乖，“皇上空出來一隻手揉亂她的長發，語氣寵溺：”再睡一會。”
崔靈沉默，隻順從的閉上眼睛。
睡意一陣陣的像海浪一樣席卷而來，有一根根保持清醒的線漸漸繃斷，屏退雜音和光亮，她緩緩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