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麵善目,和顏悅色,一身袈裟,紅底金絲,一串佛珠,深紫檀木。
老和尚明明看著已經年近六十,此刻卻如同一顆勁鬆一般,站在院外,眼觀鼻,鼻觀心。
插著袖口的李廷,在越過那名盤坐在青石板上的中年和尚之後,閑庭信步地走向那名老和尚,眼中帶著笑意,張口便問道:“大師有事何不去本王的院子,今日卻在這等本王?”
手中的佛珠緩緩轉動,老和尚輕聲答道:“貧僧不敢登那處小院,今日在此,是問王爺幾句話,之後如何,王爺自便。”
李廷點頭說道:“大師請問。”
老和尚手中的佛珠停止轉動,問道:“王爺今日是尋事還是了事?”
李廷笑道:“大師是如何?”
“王爺若是尋事,貧僧今日便在門外,若是王爺是了事,那今日貧僧便出城。”老和尚平靜地說道。
李廷繞過老和尚,看了眼這座從外麵看就有些不同尋常的小院,大門上的紅漆異常醒目,抬起頭,院子上的牌匾對比那道醒目的大門,有些破落,“那便是了事。”
手中的佛珠,又開始轉動,老和尚單手立於身前,沒有轉身,臉色不再是方才的那般慈祥,開始變得與平常人無異,一步走出,麵無表情地問道:“你是李廷還是王爺?”
李廷轉身背對大門,盯著老和尚的背影,反問道:“你是劉懷河還是和尚?”
被一口叫出本名的老和尚,立於胸前的單手,摸向身上的那件袈裟扣環,手指微微一彈,袈裟便從老和尚的身上滑落下來,落在地上,轉身低頭看向李廷的胸口處,手中的佛珠依舊在轉動著。
李廷看了眼兩人腳下的那件整個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件的璀璨袈裟,再看向老和尚頭頂上的一處已經不像當年那般顯眼的刀疤,輕笑一聲,回道:“李廷。”
脫下袈裟的老和尚,一身穿著黑色的棉袍,渾身上下的那股佛家不悲不喜的氣息,也隨著袈裟的滑落,一掃而空,再如同那身黑色棉袍一般,黑氣漸漸浮現,臉上的神情,此刻已經變得與江湖惡人一般,有些猙獰駭人,緩緩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氣,再次睜眼的時候,老和尚眼中僅剩下的那點悲憫,瞬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若有若無的戾氣,說道:“那我便是劉懷河。”
話一出口,手中自動著的佛珠上的珠線,迸然斷裂,紫金檀木製成的珠子,總計十七顆珠子,掉落在袈裟上,泛著黑光,劉懷河身上的那股濃烈的殺氣,愈來愈烈。
與此同時,城外瞬間升起一股不輸劉懷河殺氣的氣勢,直指城頭。
李廷重新將手插回袖口,不急不慢地數著袈裟上的佛珠,輕笑一聲,從袖子裏抖落出一顆與那串已經散落滿地的珠串一模一樣的紫金佛珠,墜落在地的佛珠,不偏不倚地掉落在李廷的腳尖處,再緩緩滾向劉懷河的腳下,悠悠停住,笑道:“怎麼?要破殺戒了?不做和尚了?”
劉懷河點了點頭,看向城外的方向,說道:“報國寺裏的和尚,佛珠都是缺一顆,報國寺外的劉懷河,性命都不是自己的,本來就不是一個人,和尚既然不當了,戒律什麼的,都不再活下了,王爺今日還我珠子,那我便理當有一個法號才對,可既然今日脫了佛衣服,要什麼法號。”
“什麼身不由己的,本王一向是不信的,本王隻知道,想要活著,就能活著,你劉懷河為了一口餿了的麵湯,就能以命相許,都是你劉懷河故步自封,走不出那個小破碗,你這珠子,六塵,六界都起了,唯獨少了六根裏的一個,你就不知道少了什麼?”李廷絲毫不在意劉懷河身上的那股磅礴的殺氣,依舊是輕描淡寫地說著話。
李懷河蹲下身子,伸手摸向那枚從李廷袖口內抖落而出的珠子,可還未碰上,卻又突然站了起來,左腳的腳尖,輕輕踢了下珠子,使得那顆黯淡無光的佛珠,緩緩滾向袈裟上的那堆黑光閃爍的珠子,說道:“有了這珠子,劉懷河就會是報國寺的和尚了嗎?對王爺來說一百碗麵湯,都抵不上人命一條,更何況是餿了的,可在當年的劉懷河看來,縱使是千金萬兩,都抵不上那半碗冷湯餿味,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天浮屠,當年真的有人造了一座宏偉壯觀的七天,可佛有沒有說過,殺人一命呢?”
坐在青石板上的那名中年和尚,陡然間睜開雙眼,目光如炬地看向一身黑衣的劉懷河,地上的那條已經斷裂的紅色珠線,光芒發散,竟然變成一根宛如金絲的珠線,將不斷冒著黑光的十七顆珠子,隱隱壓了下去。
劉懷河沒有去看地上的那兩團黑黃交錯的光芒,緩緩轉過身,兩手垂於身側,抬頭目視著天上的那片烏黑的雲朵。
城外的氣勢已至巔峰,李廷笑道:“既然往西,若是和尚,豈不是更好?”
劉懷河搖了搖頭,答道:“哪有什麼和尚,如今惡人人人要做,人人爭做,若斐如此,王爺何至於穿著這身不倫不類的打扮入京?”目光看向城頭,接著問道:“城外的那人,估計以為我要殺王爺,所以才如此急不可耐地溫養那刀,王爺覺得,城外的那人,擋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