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
時值深夜。
初入秋的天氣,哪怕是夜裏,也依然炎熱。
雲梯關關隘裏,一張小幾,三杯清茶,四個人。
魯之域誠惶誠恐地請罪道:“末將作戰不力,致使吳淞衛遭受重創,請王爺降罪責罰。”
吳爭不為所動,斟茶自飲著。
但心裏輕歎,人心哪,最難琢磨,也最不值得琢磨。
吳爭心裏很清楚,魯之域這隻是一種姿態,也僅僅就是一種姿態。
他其實並不認為他真有罪,隻是,把醜話說在前頭,堵吳爭的口罷了。
有罪嗎?
當然無罪!
新壩大捷,已經被大將軍府渲染成了一場堪比收複應天府那般的功績。
如果吳爭真要降罪責罰,不但麵前這廝心中不服,治下萬民又豈能心服?
可真沒罪嗎?
也未必!
吳淞衛是原金山衛改編而成,金山衛,堪比原瀝海衛,是吳爭發跡之初,依為臂膀的兩支勁旅。
這一戰,哪是大捷?
吳淞衛傷亡遠超過所殲滅的清騎數量,如果這也能稱為大捷,吳爭心裏寧肯不要!
可仗已經打完了,將士已經犧牲,如果自己真要降罪於魯之域,那等於抹殺了吳淞衛陣亡將士的功績。
吳爭能做嗎?
絕對不能!
但吳爭心裏舒服嗎?
舒服,才怪。
錢翹恭平視著吳爭,道:“這不能怪魯將軍,此仗是我在指揮……一切過錯,該有我來承擔,但,如果再讓我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這麼做……人固有一死,士兵死於戰場,天經地義,隻要死得值得,那便……沒錯!”
“那你為何不死?”
突兀地一句、輕飄飄的一句、平淡的一句,卻震驚了在場另外三人。
吳爭想幹嘛?
錢翹恭驚愕之餘,率先反應過來,他滿臉通紅,睜著血紅的眼睛,衝吳爭怒懟道:“你以為我不敢死?”
吳爭毫不在意,隻是抬手招了招,示意錢翹恭冷靜。
“我知道你敢死,能訓練出槍騎的錢翹恭怎會怕死?”吳爭平靜地說道,“可你是否想過,北伐軍從不缺敢死之人,清軍也不缺……敢死與願死是兩回事。”
錢翹恭依舊瞪著吳爭,他一時半會聽不懂。
吳爭慢慢放下茶盞,“你敢死,這無可置疑,可你抿心自問,你願死嗎?家中還有老父、叔伯、族人,還有……王妃,你舍得死嗎?”
錢翹恭急辯道:“縱然不舍,也須死……隻要死得有代價、能為北伐大業立下功勳,死又何妨……?”
“不!”吳爭毫不客氣地打斷道,“有沒有代價、值不值得,不是你能判斷的,也不是本王可以決斷的,隻有士兵自己去判斷,做為將領,你可以去解釋說明,而不是決定他們去不去死……衡量一支軍隊配不配稱之為精銳,標準隻有一個,士兵願不願意去死,這樣的軍隊是擊不垮、打不爛的,才配得上精銳二字……可你用你的官職,以命令的方式,替他們做了生死選擇,士兵確實敢死,但未必是心甘情願地去死……你的錯誤在於,將自己的意願強加於士兵的頭上,甚至取代了吳淞衛都指揮使的職權……試問,誰給你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