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添了一層雪,老天可真無情,仿佛要將這個冬天凍住似的。
陳氏是洛陽首富之家,深宅便如座小城般,入夜後燈火錯錯,這個廳堂裏官人老爺們言笑晏晏,大談生意經,談著如何能掙更多銀子、怎樣攀附權貴;那個跨院仆婦小廝們抹著骨牌,縱酒取樂。
玉珍院裏靜悄悄的,惟有上房還亮著燈。
屋裏陳設自然是華貴無比,點著上等的道遠香,桌上整整齊齊疊著一摞新做的幼女衣裳,拔步床邊擺著隻紅木搖籃。
書桌後坐著個明豔絕倫的美人,她是陳府二爺--陳硯鬆的原配妻子,袁玉珠。
袁玉珠穿著厚暖的寢衣,將垂落的黑發別在耳後,毛筆蘸了些墨,專心致誌地抄《金剛經》,抄著抄著,心絞痛得厲害,眼淚啪嗒一聲掉落在宣紙上,將字暈開,成了一片傷心的黑雲。
距離女兒被那姓梅的一家偷走,已經整整兩年了。
袁玉珠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頹然地蜷縮在椅子裏,無聲地痛哭。她本是秀才家的閨女,因著出眾的容貌,惹了陳硯鬆這宗桃花債,掉進了陳家這戶肮髒、深不見底的懸崖。
成婚第一年,她以為自己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丈夫容顏俊美,風度翩翩,雖是商戶出身,但卻有洛陽第一美公子之譽,對她極盡溫柔寵愛,很快,她就有了身孕;
成婚第二年,她漸漸看不透丈夫了,他儒雅溫潤的麵具下,仿佛藏著另一張臉,冷酷而又無情,陳家老爺先後娶過兩房太太,所以硯鬆和他同父異母的大哥都是嫡子,倆人打小就不對付,為了爭奪產業,明爭暗鬥了數年。
老頭子看重男嗣,又偏心小兒子硯鬆,而大房隻有庶子女兒,無嫡子,嫉恨之果早已深種。
她懷孕後,偏偏老頭子病倒了,硯鬆擔心大哥、嫂子加害,便借口出關做生意,欲將她帶到曹縣避難、躲起來生兒子。
那裏是硯鬆的勢力地方,安全。
誰知半路經過桃溪鄉的時候,正逢天降大雪,果然就遇到大房雇的殺手,據說是天下第一暗殺組織“極樂樓”的人。
為避開追殺,硯鬆帶她暫住在桃溪鄉一戶姓梅的農人家中,恰巧,那家娘子白氏剛生了個兒子,更巧的是,她剛住進去的那夜,胎動發作,生了個女兒。
她永遠忘不了硯鬆失望的眼神,他摸著女兒的嫩嫩的小臉,強笑著說,閨女好,閨女貼心。
可次日,硯鬆就讓下人準備了珍饈佳肴,拉著梅姓農人的手,說他和妻子遇禍,幸得大哥收容,他願和大哥結為異性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一輩子本分老實的農人腦子哪裏轉得過硯鬆,立馬感恩戴德地答應了。
當晚酒酣正濃時,硯鬆哭訴著陳氏家族爭鬥,埋怨妻子肚子不爭氣,生了個丫頭,丫頭能有什麼用?又不能繼承家業,他肯定會被大房壓死,言語間,懇求農人幫他個大忙,將梅家小兒子借他,暫時充作他生的兒子,等他將大房鬥垮後,會正式將梅家小兒收為義子,並將女兒許配給他。
她覺得實在太可笑滑稽了,根本不願硯鬆做這種事。
可硯鬆卻讓嬤嬤、婆子們看好她,不許她摻和進來,命她好好坐月子、奶女兒。
梅家農人哪裏見過這樣的富貴,再加上妻子白氏在旁攛掇,左右逢著災年時,過不下去還要賣孩子度日,如今天將這樣潑天的機遇,怎能不珍惜?
三五下糊弄,農人答應將剛出生的小兒子暫時借給硯鬆。
硯鬆前腳抱著兒子回洛陽爭寵,後腳就將她和女兒送去曹縣,並且暗中派管家等人滅門梅氏。
她知道硯鬆什麼意思,是想將那兒子占為己有,因為之前硯鬆已經遭過大房的暗算,傷了身子,能行房,但卻生育不了了。
所以說,人不能缺了德行。
梅家農人的長子--那個年僅十二歲的梅大郎雖然年幼,但是個極機敏狠辣的,很快反應過來事有不對,將陳府的管家、嬤嬤殺了個幹淨,舉起菜刀對準她們母女時候,動了惻隱之心,將她囚禁在地窖,抱走了她的女兒,自此消失的無影無蹤。
……
往事就如寒冬臘月的風一般,帶著刺,一下下紮著袁玉珠的心。
她手抹去眼淚,歎了口氣。
後來,她被硯鬆派來的第二波人救下,再後來,硯鬆擔心事情泄露出去,不許她提當初生的是女兒,承諾她,會暗中派人搜尋梅家人下落,將閨女找回來,並叮囑她:在此之前,你就想把南淮當成咱們的兒子。
陳南淮,就是當初硯鬆抱走的那個小男孩,梅家的小兒子。
袁玉珠將手中的毛筆擲到地上,起身,走到大圓桌跟前,手輕輕地摩挲著那粉色的小衣服,兩年了,女兒已經失蹤整整兩年,也不知道梅家有沒有苛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