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到他府上那一年剛好十四歲。
外人皆雲他妹子福氣好,不知怎麼得了二皇子的青眼,一介庶民得以入皇子府成了皇子滕妾。
實際上是二皇子強占了他妹子,那一年他妹子才十二歲。
隻因為他妹子長得跟二皇子故去的前未婚妻有幾分相似。
也因為這個緣由,他妹子一入王府便被二皇子妃忌恨,暗地裏常常被她磋磨。
一個十四歲的半大小子,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看著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妹子受了如此委屈,便不自量力地到二皇子府討說法,結果被人打了個半死扔了出來。
若不是季離剛巧路過將人救了,恐怕這世上早沒有李隆這個人了。
他傷好以後又去過二皇子府幾次,每次都是沒見到人還被打個半死。
及至後來好不容易買通了後院的一個采買的老媽媽,讓她幫著打聽打聽,才知道自己妹子不知什麼原因觸怒了王妃,大冬天整整在門口跪了兩個時辰,最後竟被活活凍死了。
那個時候她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即便這樣妹子也沒得到多少憐惜,隻用一張破席裹了被扔在了亂葬崗。
十四歲的少年孤身一人翻遍了整個亂葬崗,可依然沒尋到妹子的屍體。
季離清晰地記得他來找他的那一天,那一日剛好下著瓢潑大雨。
他渾身是泥,邊走邊往下淌泥水,頭發絲被雨浸濕緊緊貼在臉上,一雙赤目紅得嚇人。
他雖是一介庶民,家裏卻世代經商,是個很會跟錢打交道的人。
這一路相攜走來,起碼季離從不曾為錢擔過心。
後來他被遣往大啟,李隆便義無反顧地跟了過來。
與他來說,李隆雖是下屬但早已不單單是下屬了。
季離停了下來,目光向前,靜靜地注視著對麵那條蜿蜒曲折的宮道,兩個銀甲衛正合力抬著一張卷起來的破席,往後頭走去。
不必看,季離也知道那張破席裏裹得是死不瞑目的李隆。
沒想到有一日,李隆竟會落得跟他妹妹同一個下場。
同樣的曝屍荒野,同樣的無人收屍,是的,他連他的屍體都不能去收。
季離閉上眼睛不再去看,但攏在袖子裏的手卻早已緊握成拳,指甲已摳進肉裏,露出粉白的紅痕。
沐夕堯!
他咬牙切齒地念出三個字。
“小姐,咱們回去吧。”
冬兒有些擔心,小姐的身子還未好全,如今這氣候夜裏還有些寒涼。
她明白小姐的心情,一路陪著她走來,親眼見證了小姐為明月樓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可如今那起案子雖仍是懸而未決,明月樓卻被勒令永不能開。
小姐已經在這兒站了一個多時辰了。
夏薑注視著那兩道交叉著貼在朱紅色大門上的封條,內心百感交集。
這裏曾有她最美好的回憶。
房舍的樣式、桌椅的雕花、大門、窗框都是他們幾個聚在一起細細商量出來的。
這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見證了他們一起同甘共苦的歲月。
可如今人走樓空,才不過幾天明月樓就已經頹敗成這個樣子了。
其實她最難受的不是明月樓被封。
她最難受的是她一直以為別人跟她是一樣的,但直到最後才發現一切都是自己想當然。
回想起當初沐夕堯的緘默,那時候總以為他是讚同,沒什麼意見,其實他是根本沒把這些事放在眼裏。
天空中突然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雨絲來,夏薑禁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細密的雨絲如針一般斜斜地從上麵打下來,挨著手的時候帶著些許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