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毓是被鄭清婉攆出榮安院的。
他所有的衣物,所有的書籍,就連他用過的茶盞碗碟,坐過的桌椅小榻全被玉畫指使著院裏的下人撂到了院外。
府裏的下人來來往往,俱看見他站在榮安院的牆外鐵青著臉,腳邊散落著堆積成不同小山狀的一堆雜物。
謝毓以為鄭清婉口中的找人把東西送到前院書房,是那種收拾整齊,一行人端著抬著,不需要他耗費半點心思的護送。
誰知,鄭清婉直接讓玉畫隨便點了幾個人,在屋裏搜羅了各種他的所有物,一件件地丟到外麵,雜亂無序,石頭在旁邊撿都來不及,隻能跑回前院叫幫手。
留謝毓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著小山越堆越亂。
謝毓感覺這輩子的臉都在今天丟盡了,偏他還不能走。鄭清婉要他等著,把所有的東西清點完畢才可。
他不是沒有出言製止過,玉畫接著就把他萬不能糟踐的朝服和官服甩到了他的身上。
他站在門外,像一顆掛著衣服,臉色發綠的樹。
從榮安院到書房需要經過下人最多的花園,謝毓實在沒有臉麵能允許他頂著睽睽目光以此等奇異的裝束行走。
榮安院這邊動靜鬧的這麼大,王妃聽說後趕緊派了身邊的容衣來打聽情況。
王妃安逸慣了,謝毓不想讓母親為他們夫妻倆的事情煩擾,便推說是他有公務離不開書房,鄭清婉在幫他收拾,院子裏空間不夠,隻好堆放在外。
容衣半信半疑,但謝毓說得真誠,笑容和平日一般和煦,又多信了三分,服身後就回去給王妃彙報情況。
王妃聽後,也就沒再繼續深究。
秋風旋起落葉紛紛,清冷的天空偶爾劃過落單的大雁,零落孤寂。
容衣走後,謝毓怔怔在心裏默念著一遍又一遍的心經來放空沉澱,平息怒火。
那邊玉畫低頭斂眉站在門口看著其他侍女進進出出。
謝毓心無旁騖地念著,想象自己遊離於萬物之外,念了不知多少遍才終於等來了石頭。
“好姐姐,世子爺的東西金貴,您就不能讓人輕點放置嘛?”石頭趕忙慌地接過了謝毓手裏的衣物,眼尾堆笑向著在門口監督的玉畫說道。
玉畫稍欠了下身道:“夫人說了,如有損壞,皆照價賠償,讓奴婢們不必心軟客氣,隻管怎麼方便怎麼來,要是能聽個響聲更好。”
弦外之音即是她們榮安院的人沒把謝毓的東西摔個稀巴爛便已經很給謝毓麵子了。
石頭被鄭清婉的豪橫所震懾,覷著自個兒爺的臉色又問道:“可這官服又不比其他物件,砸了破了的能立馬修補。官服要是有個好歹,還能讓世子爺隻穿中衣上朝嗎?”
“夫人說,若有無法用錢彌補之事物,大不了用命相抵便是。”
謝毓被這一番話氣到微微發抖,肅聲道:“一派胡言!”
他推開身旁的石頭,甩袖轉身欲走。
“嘩——”
一盆裹著淡淡血色的汙水被玉畫傾倒在謝毓的身後,迸濺的水漬打濕了他大半個鞋麵。
那是謝毓捏鄭清婉手腕時留下的血跡,鄭清婉揉搓洗淨後特意讓玉畫送還給謝毓的大禮。
她有潔癖一事,謝毓不是不知道,竟還用沾滿鮮血的手去碰她。
“關門!”玉畫嚴格貫徹鄭清婉的指令,丁點兒不顧及世子爺的麵子。
榮安院登時大門緊鎖。
謝毓在外,整個人如黑雲籠罩,他盯著那扇門,手不自覺地收緊,掌心才凝住的傷口又繃不住裂開。
要這麼狠決嗎?連半點轉圜的餘地都不給他留,儼然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境地。
謝毓不敢繼續想下去。
玉畫進了內室,輕聲對著榻上的人說道:“夫人,事情都辦妥當了。”
落水初醒,又經曆了情緒的大起大伏,鄭清婉的聲音顯得虛弱無力,她偎著被子,往小幾上看了一眼。
“這匣子裏的錢拿去給院子的人分吧,每人十兩,餘下的你就幫我轉交給玉書的父母。”她又拿出來了兩個妝奩,娓娓道:“這是我給玉書和你攢的嫁妝,想著等你們滿了二十五,就跟宮裏一樣,放你們回家。”
“女孩子家總得有些安身立命的東西,這妝奩裏放著五百兩的銀票還有兩對金鐲。本打算慢慢給你們攢些時興的首飾,卻來不太及,隻多放了些銀兩。你把玉書的那份一並轉交了,自己的好生留著。”
玉書間接因她而死,屍首也不能完全領回,她能彌補的也就是多給玉書年邁的父母一些保障。
鄭清婉不是吝嗇的主兒。玉書和玉畫雖是太後指給她的,但對她忠心耿耿,她生出幾分真心來,也不打算薄待她們。再者,她現在身陷囹圄,早早為身邊人謀劃好後路她也了輕鬆些。
玉畫紅了眼眶,帶著哭腔,她跪下深深地行了一個大禮:“夫人大恩,奴婢們沒齒難忘。”
“今日之事,依我對謝毓的了解,當是不會埋怨到你們頭上,院裏要有人擔心,去給王爺王妃通風報信也不必攔。人各有誌,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