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熙臉上抹了一條白白的膏藥,她不愛聞,可任夫人不準她擦,說是這樣傷口才好得快,任熙才不管,天黑後,回了房間就把藥膏抹了,嫌棄臉上的草藥味太重,她又倒了點兒桂花在香囊裏給自己衝衝味。
任家不□□客,夜間也無人出去走動,天黑沒多久,個個就休息去了,紫薇院裏,原本搖曳的燭火也被人輕輕吹滅,小門處吱呀一聲合上,屋裏再沒有什麼動靜了。
行僧樓裏確實有僧人在裏頭坐著,可更多的,還是些喜歡品茗聊天的客人,一桌一桌的隔著屏風,隱秘又風雅,是不少閑人打發時間的好場合。
楊珍生怕自己要等的人找不到她,還專門挑了間靠窗的,要是從路西邊來,透過窗子就能瞧見人,要是從路東邊來,進門斜對著也能見到。
一刻鍾過去了,她還是一個人待著。
楊珍想,他是不是忘了那個約定。
少女一個人趴拉在桌子上,特意帶來的青瓷杯離她隻有一跟手指的距離,上頭繪著一副老僧講經圖倒盈滿瞳孔,迎合了這茶樓的名字。
楊珍就定定看著那茶杯,眼珠子轉也不肯轉,等壓在桌上的兩隻手終於酸得不得了時,她才回個頭,看著窗邊,這一看嚇一跳,一大個人就站在窗口看著她呢!
少女“呀”了一聲,聲音倒是小了些,可也讓窗外站著的人知道她被嚇到了,蘇遲難得笑出聲來,方才她自己亂動,原發紮好的小髻歪了些,看起來十分可愛。
蘇遲走進樓裏時,楊珍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等著,可這端正也沒有多久,看見蘇遲跪坐在麵前,她兩嘴一扁,話語裏有些埋怨:“我還以為你忘記了。”
蘇遲知道這次是自己理虧,天知道這行僧樓是銀屏街西坊,他倒好,偏偏往東邊那邊跑去,找了半天愣是沒找到,問了一個賣花的孩子,才知道跑錯了方向,又騰騰騰往回跑。
男人把一束小花兒放到桌子,楊珍見了,滿眼不敢置信。
“這是送給我的?”她的眼睛恨不得沾到花上,可卻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
一個男人送一個女人花,這會是什麼意思呢?
看著麵前的姑娘嘴巴快咧到了眼角,現下蘇遲也不知自己心裏到底後不後悔了,他也有些尷尬,來的時候問那賣花的小孩行僧樓怎麼走,小孩說買一束花就告訴他,這花就一直拿在手裏。
蘇遲想,自己來時怎麼就不扔了呢?
楊珍就不知道他那些心思了,隻盯著花看,見此,蘇遲隻好硬著頭皮說道:“路上買的,你喜歡麼?”
“喜歡,喜歡!”少女把花一把拿了過來,細細嗅著花香:“我最喜歡花草了!”
她抬頭,眼裏是毫不掩藏的歡喜,原本被世人默認的男女間的禁忌在這裏變成了光明坦蕩的心意,摻雜不了半點虛假。
她坦坦蕩蕩的,他亦如此。
還是知道來行僧樓是做什麼的,楊珍把花放到一邊,將桌上的青瓷杯放到蘇遲麵前,笑道:“你來了就好,我還怕你忘記了呢!”
蘇遲咳咳嗓子,道:“我不熟悉信安,走錯了地方,你可莫要見怪!”
“無妨,信安雖是皇都,卻也不大,待上一陣就熟悉了。”
一股茶香飄一直在鼻間繚繞,蘇遲輕輕嗅嗅,不由得歎了一聲:“好香呐!”
“阮大哥是個識貨的,我們南地的茶就是香,隻是有些人喝不慣,偏偏要說不好喝,等他喝習慣了,哪天不喝哪天都不舒服。”
少女做事行雲流水,她從自己旁邊抬上來一個,自顧自地給蘇遲介紹起來。
“行僧樓原本就是個小茶攤,偶有僧人在此休憩,因我朝尚佛,僧侶漸多,所以有不少僧人來此吃茶論佛,不過他們也不常留,茶完即走。後來信安城裏的人看到商機,在這裏蓋了這茶樓並取名行僧,專給客人們喝茶聊天。不過這裏的老板也是個識貨的,他賣的茶確實不錯,我爹也喜歡,經常來這裏提些茶膏。”
“看來你和你爹關係很好。”聽她經常說自己的父親,蘇持不由感歎,楊珍笑笑,不當回事,隨意抬頭看看他:“這是自然,他是我爹呀!”
蘇遲聽了,隻能勉強笑笑,許是這裏的茶香撫平了他內心長久的焦躁,許是眼前這個姑娘言笑宴宴讓他多了個喘氣的機會,男人心上開了一個口氣,被他摁壓在裏頭的情緒一個個蹦了出來,想在這裏傾訴點什麼。
“我和我爹就不一樣了,我和他關係不是很好。”他突然沉悶下來,讓人輕易察覺到他略微低落的情緒。
若是常人肯定要問下去的,可楊珍聽了,除開一瞬間的驚訝外,便笑了一笑,安撫了她。
“阮大哥,待會兒等你喝了我的茶,你就不會這麼多想了。”她嬌笑一聲,卻沒有多問一句蘇遲的家事。
楊珍沒有再問下去,蘇遲鬆了口氣,他是糊塗了,對著一個才認識幾天的陌生人講這麼多,若她別有用心,指不準就是徒生事端。
“茶麼,以前是入藥,到後來才成了食用。南地這兒啊,有些人被稱為名士,喝茶就是這些名士的風尚,可後來連普通人也能喝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