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六月雨後的空氣微甜,露水摻雜著花香和泥土的氣息叩醒了夏日的窗扉,耳邊依稀還聽得見遠處渺遠卻真切的鳥鳴。
臨川一小的早晨忙忙碌碌,校車、私家車、公交車常常把校門口圍得水泄不通,保安很盡職盡責地維持著秩序,常常累得滿頭大汗。而家長們總是在門口依依不舍地揮別即將一日不見的心肝寶貝。
有個老太太揮舞著孫子沒啃完的粽子:“小寶,等你回來吃啊。”
小胖撅起小嘴:“奶奶,等我回來,粽子都變成石頭了!”
“童奕寶,”林鬱幫小胖理好書包帶子,“昨天布置的語文作業寫完了嗎?”
“寫完了小林老師,”小胖一臉驕傲,“昨天第一個寫的就是語文作業。”
林鬱有些忍俊不禁:“那黃老師的數學作業呢?”
小胖麵露難色:“呀,壞了!光記得語文作業了。”
林鬱笑了笑,看著孩子們的身影衝向教學樓,忽然覺得今天的陽光好像也還不錯。
小林老師是臨川一小的大紅人。
雖然這是林鬱在學校工作的第一年,但這個真理已經深入孩子們的心。傳聞中小林老師剛從大學畢業就來到臨川一小教書,成為語文組教學骨幹。不僅人長得好看,脾氣又好,還會給學生發棒棒糖,還能陪學生玩老鷹抓小雞……
“總之,小林老師是最最最好的老師。”
林鬱和隔壁四班的班主任陸玲走過教室,聽到了孩子們童真的對話。陸玲比自己大了三歲,算得上是半個姐姐。陸玲假裝懊惱:“小陸老師實慘啊,都沒有小朋友喜歡了。”
林鬱淺笑,露出好看的梨渦:“哪會啊。”
看著眼前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孩子們,林鬱還是忍不住開始思索。其實進臨川一小,一開始並不在自己的未來計劃之內。
大學畢業臨近那會,林鬱對未來很是迷茫,身邊的人要麼考研,要麼工作,自己則在父母攛掇下稀裏糊塗地靠著教資進了臨川一小。
林母看著安穩,雖說工資不高,但工作體麵。一個坎暫時過了,就又有新的坎接踵而來。
這幾個月來她大大小小給林鬱安排了三四場相親,每次都是男方覺得不錯,林鬱卻跟塊木頭似的就是不來電。
“媽,我想先忙事業。”林鬱每次都無力辯駁。
“忙什麼事業啊,”林母一副說教的樣子,“還不如趕快給我找個靠譜的好女婿,讓我享享清福吧。”
在這種並不喜歡的矛盾狀態下林鬱生活了很久,某天打開自己的社交軟件,被當初同學的近況深深震撼了一把。
不是被各種逛吃自拍吸引,而是一個特別關心的黑色頭像,在淩晨一點發了一張從辦公樓俯視城市的圖片。
都市霓虹閃爍,燈火通明,點點亮光似是銀河璀璨。
配文:“晚安,帝都。”
林鬱覺得自己的心靈在刹那間被擊中,也就是那個瞬間做好了考研的決定。
邊工作邊準備考研其實並不容易,往往在批完孩子們的作業後,還有大把的複習資料要讀。這是一段最難熬的歲月,林鬱卻獲得了備戰高考的那種莊重感。
明年的十二月,她想去往全新的生活。
今天周一的教師早會開得意義非凡。
林鬱和陸玲來得不算早,等到坐下時,周圍早就議論紛紛。兩人之前聽說了一些眉目,倒也沒有過多在意。
竊竊私語聲直到校長和一眾領導進門才停息。
“這周的早會,主要挑選我們學校為期一年的希望教育計劃的支教老師,”校長的聲音不容置喙,“作為臨川第一小學,我們有這個責任,同時這也是我們義不容辭的義務。”
支教老師,顧名思義,犧牲自己的一段時間去往貧困山區或偏遠地方去支援支持那裏的落後教育。雖然頭銜高尚,待遇不錯,卻常常因為過程太苦,時間太長而被諸多老師一票否決。
因此每回和希望教育計劃合作時,大多數老師都捏了一把冷汗。
校長如此開門見山卻換得下麵一片麵麵相覷,無限死寂中,教導主任適時拋下燙手山芋。
“胡老師,論資曆和經驗,您是最出挑的,前兩年,您還被評為了最美教師。”
被點到名的胡老師是臨川一小的資深一把手,此刻卻略帶緊張地撩了一下自己的卷發:“哎呀真是我的不好,實不相瞞,我兒子快要結婚了,裏裏外外都還要我這個當媽的張羅,對不住啊各位,今年我可能去不了了。”
教導主任倒也不意外:“李老師,那您呢?您的教學質量也是業界一致好評啊,去年女兒考研,今年大概有空了吧?”
李老師被說得有些汗顏:“實在是不湊巧,去年是大女兒考研,今年小兒子要高考,實在是抽不開身,還請各位見諒啊。”
於是戰線接著拉長,各位有閱曆的老師挨個進行了漫長的拉鋸戰。結果不是家裏有事,就是身體抱恙,很難讓人不感歎怎麼全天下的事都集中在今年了。
臨川一小離升上省重點的臨門一腳,缺少老教師的身先士卒,哪怕一個。
無奈最後目光流轉到了新鮮血液,教導主任問了陸玲能去嗎。陸玲家中倒是沒什麼事,不過明眼人都知道,陸玲去年才剛辦的婚禮,婚後第一年就遠去他鄉,攤上陸玲老公的大男子主義,恐怕結果會很難說。
看著陸玲明顯有些為難卻也不予爭辯,林鬱試探性地問了句——
“各位老師,不知道我去可以嗎?”
其實林鬱並不在乎遠不遠、累不累的問題。
她生來隨遇而安,做事大大咧咧,不喜歡計較很多。反正教書一直是她的夢想,去哪裏都是一樣。領導在一開始不推薦她的理由,無非是看林鬱最年輕,資曆太少。挑個剛畢業幾年的新人老師,未免顯得臨川一小太過於敷衍塞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