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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後,理查德的巡邏隊是在接近森林的某個角落發現黛西的——這裏與隸屬於拜爾特親王的赫加城堡隻有一小段距離。
此時她仍穿著一年前從古堡消失時穿的酒紅洛可可裙,但這條無比華麗的長裙已經變得汙濁且殘破,沾滿血漬、泥土與草屑。
巡邏隊長提著褲腰帶在野外撒尿時發現了她,他起初並沒有意識到這是黛西公主——其他隊員也都沒有將這隻與任何流浪漢一般無二、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苟活的吸血鬼,與高貴美麗的黛西公主聯係起來。
這隻吸血鬼被又髒又亂的頭發遮住了臉,當然沒有誰願意忍受被弄髒的風險去掀開她的頭發。巡邏隊長也隻是不耐煩地用鞋尖踢了她一腳,見她死屍一般一動不動的,就打算拎起她直接扔去森林裏了。
他們每天的任務就是維持這一帶的秩序,讓這隻仿佛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不知名的吸血鬼死在這兒、屍身腐爛在這兒,總歸是有點兒失職的。
——這是隸屬於拜爾特親王的赫加城堡外,離赫加城堡地底的地牢並不遠。這時所有生靈都還不知道黛西在這裏身受重傷意味著什麼,不知道黛西和拜爾特親王之間有著怎樣的矛盾或是利益糾紛……他們之間或許確實從未有過正麵衝突,但仇恨的芽尖其實是早就探出了鵝卵石地麵的。
早到三年前。已懂得一些事情的黛西看著那時仍活著的喬利雅,睜著她那雙空洞的可怖的眼睛,在金色的耀眼的陽光底下那樣絕望地望著她,說:“公主,你知道什麼?你不是我們,你知道什麼?我以為自己是人,是生命,我們都以為自己是人,是生命……可自從血族泯滅人性的勾當越做越大,自從拜爾特將我的祖輩販賣至此,將我的曾祖母、祖母、母親……我……送到理查德王的床上,我們就再也不是生命了。”
黛西恍惚明白,原來拜爾特就是將拐賣人類的生意迅速做大、把人類賣給眾多吸血鬼當血仆,並因此成為血族首富的全族“功臣”。他和理查德之間形成了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拜爾特將一個個妙齡少女送給理查德,而理查德縱容他發展勢力,從千年前至如今,就是在這種互惠互利中,泯滅人性的生意得以愈發興隆。
那天黛西回到血族,卻並沒有去往古堡,而是兜兜轉轉後去了隸屬於拜爾特親王的赫加城堡。赫加城堡的地底有著關押被拐來的人類的小型牢房——如今力量弱小的她,最多隻能應付看守這種小型牢房的兵力,再多她就應付不了了。
看守在這裏的隻是一些低等級的吸血鬼,多虧了黛西力量強大的血統,她在觀察三天後成功於陽光最烈之時,偷襲了這支正處於最萎靡狀態的隊伍,並將所有被拐來的人類放了出去。
她指著不遠處那片漫無邊際的森林,向人類大喊:“看到那片森林了嗎?快!快跑!跑進森林裏,他們就很難抓住你們了!”
一千多個人類充滿感激地望著她,眼中還未被侵蝕的純潔光芒那樣明亮地顫動著。他們沒有時間說話,但黛西清楚他們的千言萬語。她清晰地、真切地看見,他們往森林中拚了命地狂奔而去,像是朝著家園、朝著自由振翅高飛的雛鷹——他們原本就是幹淨美好的少年少女,原本就擁有幸福。
雖然被拐到血族後,他們便會淪為給貴族提供食物的血仆和被肆意欺辱淩虐的玩具,被強暴、被非人地玩弄,甚至在不小心懷上貴族的孩子後,會被貴族用鐵鉤將胎兒活生生地從肚子裏勾出來……但——此時他們有逃跑的希望了!有改變悲慘命運的希望了!有造就無比光明的未來的希望了!
黛西緊緊護在隊伍的最末尾,感受到這群素不相識的人類對於自由的深切渴望,和對於她由衷的感謝,她忽然覺得十分自責——她知道他們不可能全部逃走,並且,她做出這件事情的目的並非為了拯救這僅僅一千多人,而是為了更加盛大的和平,是為了布一場大局,一場為除掉理查德和拜爾特而布下的大局。
——如果她身負讓鮮血盡數褪色的使命,那麼她就必須除掉這些貴族、徹底毀滅這種販賣人口的勾當。她是享受過血仆服務的血族公主,但她渴望世界和平、希望通過正當渠道購買鮮血,而不是做這種泯滅人性的生意。生命決不該遭到如此踐踏和褻瀆。她甚至做好了為除掉拜爾特而使用一係列計謀的準備。
她已經目睹了太多場戰爭,已經冷眼旁觀了無數次,但她不想再冷眼旁觀了。
她現在放走這些人類,表麵其實是一件十分冒險且極其愚蠢的事。畢竟人類再怎麼逃跑,能逃得出血族嗎?能越過汪洋大海回到人族嗎?但這個愚蠢的、讓拜爾特輕敵的做法,就是這場除掉他們的大局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