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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督促大多數吸血鬼入眠的絲絲晨曦中,黛西都會頂替女仆的工作,一言不發地去給理查德送血。在那幾乎剛踏進去就得端著擺盤出來的極短暫的時間段,她每次都會在理查德的寢殿裏看見那個起初極受寵、但身上的傷痕愈發駭心動目、臉色愈發慘白的美麗少女。
可不管是或紅或紫的醒目傷痕,還是煞白如紙的臉色,都改變不了她的神態、她的舉止給她帶來的攝人心魄的美。她或是穿著單薄的白色睡裙嬌媚側躺在床內,或是懶懶地坐在魔鏡前梳著自己長及後腰的頭發,眉目間盡是高傲和冷漠,仿佛不將除理查德以外的任何生靈放在眼裏。
雖然隻是屢次裝作不經意地一瞥,但黛西不管怎麼看都感覺少女越來越像自己。出乎意料的是,理查德對少女的態度竟然越來越冷淡,反而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黛西身上。
當黛西再一次將純金高腳杯遞給他時,還擁著懷中少女的理查德突然一把抓住了黛西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她的腕骨,黛西驚得渾身顫了顫。
理查德的臉色分辨不出陰晴:“寶貝,我讓你喝的鮮血,你真的每次都喝下去了,沒有吐出來嗎?”
黛西內心驚懼。他給她的血裏蘊含的魔法藥水能夠使她快速長大,且神智完全被他操控,可她根本沒有發生什麼肉眼可見的改變。她知道他一定會在短期內起疑心,並且此時已經起疑了。
黛西擔心他知道了她每天偷偷把藥水吐掉的事情,並且馬上就要因此懲罰她。但嗅到他的滿身酒氣,她安慰自己說,他是因為喝醉了,才會這樣衝她發酒瘋的。
那個少女的唇瓣柔柔貼在理查德耳畔,嬌聲勸說他不要生氣,但理查德完全置之不理,隻固執地盯著黛西。黛西用沒有被死死抓住的那隻手夠到理查德給她準備的血,像往常一樣當著他的麵全部喝下去。她說:“我真的每次都喝下去了,沒有吐,父王。”
理查德依然用那樣幽暗的眼神盯著她,好像要將她拖入他眼中被永夜盤踞的無邊煉獄。在黛西越來越驚恐的目光中,他終於緩緩鬆開了她舉著純金高腳杯的那隻手。
黛西鼓起勇氣將高腳杯送到他唇邊,說:“父王,我已經喝了您給的血,到了您該喝血的時候了。”
理查德沒有抗拒她喂他喝血,這杯血喝完以後,依偎在他懷裏的少女又將酒杯遞上來喂他喝酒,他將要在酒氣的氤氳下神誌不清地睡去,像往常一樣在峽穀斷崖似的失意和空落中睡去,忽然察覺到一道亮如深夜磷火的視線森冷地凝聚在他身上。
黛西用前所未有的冰寒目光居高臨下地諦視著他,語調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冷酷。她說:“我曾以為你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因為,從來沒有哪一位父親會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的女兒。”
“直到姑姑告訴我真相。你該死,理查德。”
清晰地聽到這個女孩說了什麼,理查德本就在穀底漫無目的遊蕩已久的心髒忽然間痛得徹底。
九年前,她如世界上最純潔無瑕的天使般降臨在他身旁,從此在他的心底最深處深根固柢,使他逐漸撥開心房的血肉看見了由她種植的永世不可拔除的名為愛的樹根,卻也使他永世墜入了罪惡與傷痛的九層地獄。
此刻他的目光甚至已經渙散得無法聚焦,但他仍伸出手想要奮力抓住她。他的聲音帶著穿透了整整九年光陰、九年死命隱忍的執著:“你永遠擺脫不了我的,寶貝。”
永遠,你都擺脫不了我。
黛西心底漸漸恐慌起來,在少女震驚得無以複加的目光中,她一把將她丟遠,掏出理查德隨身佩戴的匕首,往他的脖子割了一刀,又刺向他的心髒,全然不顧她驟然洶湧而上的心痛:“你該死……”
她小心地讓自己身上沒有沾染他的鮮血,顫抖的手指緩緩鬆開插在他胸口的匕首,她突然間淚如泉湧。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原來親自對理查德動手會讓她這樣悲痛得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