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雖然不知那把柄是何物,但似乎是叫無咎頗為忌憚。上一世,無咎終究還是從他口中探得線索,而後才放他一死了之。
她垂首看著一臉防備之意的晏泉,眼中掠過好笑之色——他真以為自己蠢笨如豬,事到如今還會被無咎利用,前來他這裏套線索?
又是一陣輕笑,她偏了偏頭,輕聲道:“我說過了,我是為了尋殿下來的。”
“尋我?”
晏泉似是聽見了什麼笑話,悶聲笑開了……
“你,你來尋我,做,作甚?不過是,廢,廢人一個。”
夜風吹進屋內帶起宋姝紅衣張揚,晏泉望著眼前人依舊嬌美的麵龐,恨意和掙紮不由侵蝕他的心。
就為了當初對秦國夫人一個許諾,他便用了自己的所有去換眼前人的一條活路……
值得嗎?
來到幽山別苑之前,晏泉的答案很堅定。
他受了秦國夫人的恩,理當報還。
可在幽山別苑這幾個月間,在無盡的折磨和屈辱之下,這個答案卻開始動搖。
尤其是如今,他被廢了四肢,猶如一團穢物陷在床裏,而宋姝卻能站在他麵前巧笑嫣兮,謊話連篇……
值得嗎?究竟值得嗎?
晏泉眼眸越發沉,像是幽邃枯穴,叫宋姝沒有來的心裏一緊。
她眨了眨眼,坐在床邊輕輕地握住了晏泉的手腕。這隻手腕不複從前有力,綿軟得像是一碰就會碎……朱唇輕抿,她臉上玩笑神色淡了些。
“小舅舅,我知道是你因為我……”
這熟悉陌生的稱呼讓晏泉有些恍惚。
按照輩分,宋姝確實該喚他一聲小舅舅,甚至幼時她也曾跟在晏泉身邊,一口一個“小舅舅”脆聲喚他。
隻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他閉了閉眼,感受到女子的輕柔地撫摸,唇角掙紮似地顫抖著。
“你既知道,為,為何還要往這鬼門關裏闖?”
宋姝聞言,靜默了一瞬。她垂了眼眸,再抬頭的時候卻又變回了那副輕浮樣子,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湊近道:“自然是因為,小舅舅如今……正對我的胃口。”
女子身上的馨香撲麵而來,讓這幾個月聞慣了血腥氣的晏泉有些恍惚……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在做什麼。
“胡鬧!”他低聲斥她,虛弱的聲音卻沒有一絲威懾力。
昏黃燭火映出他兩耳血紅,讓宋姝瞧見,心裏不禁覺得好笑:他竟這樣不禁逗。
她偏頭看向窘迫至極的晏泉,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小舅舅,你我今晚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如今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說著,她湊得更近了些,兩縷青絲從鬢間酥麻,掃在晏泉臉上,帶起微微酥麻……
“怎麼,小舅舅難不成還想賴賬?”
一雙靈巧的眸子含笑望著她,叫晏泉不由有些怔愣。
她已經很多年,沒對他露過笑臉了。
如今乍一還見,恍惚間他眼前浮現出卓景山上漫山春花開遍。
下一刻,他微微側過頭去,躲過宋姝含笑目光,斷斷續續的正色道:“我已是個廢人,幽山別苑也,也不過是活棺材,帶著你那暗衛,趁早離開。”
宋姝瞧見男人麵色如舊,卻不知此時的晏泉早已不是她記憶裏那個清傲冷峻的雍王。
別苑裏暗無天日的生活磨滅了他的一身傲骨,也磨光了他心裏善惡那條界。
這番提醒,是他僅剩的一絲善意……
他想,他現在應當是不介意拉著宋姝一道入地獄的。
畢竟在這無涯痛苦中,若是有個陪伴,不也是不錯?
宋姝不知他心中千回百轉,嘴上仍舊沒個正形:“所謂夫唱婦隨,小舅舅在別苑裏,我又怎可獨身離開?”
聽她調笑之間絲毫不將自己的警告當真,晏泉也笑了。
這是他今晚他第一次露出笑臉,宋姝一滯,卻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顫。
他薄唇輕著,眼底幽寂卻冷的可怕,空洞洞的看著她,聲音沙啞:“既如此,你便留下吧……”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卻偏要闖進來。
與虎謀皮,晏無咎既將宋姝送進了別苑,便是沒想讓她活著出去的。
既如此,他又作何攔她?
這般想著,晏泉嘴角笑意漸漸擴大,眼睛卻緩緩閉上,再沒睜開……
宋姝見狀,趕忙探上他的脈搏,心裏一鬆——
隻是太累,暈過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