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三十二)
江豪睡得昏死過去,王春暖就摸著方向去了衛生間,打了濕毛巾給他擦了臉,又給他把外套解開,實在是沒法把袖子脫下來,就隨他把外套壓在身子底下睡。她又去臥室抱了江豪的被子,拿出來給他蓋上。
江豪從始至終一點反應也沒有,王春暖給他倒了杯水放在茶幾上,轉頭看躺在沙發上不省人事的少年。
瘦削堅毅的臉形,挺直的鼻梁下是暗紅的唇色,頭發散落在他的額間鬢角,依舊是第一次她看到他的那個樣子,是他誘哄著她去十裏街時的樣子。但是睡著了,就好像一隻猛獸收起了利爪,怎麼看都隻是個普通高中生。
罷了,隨他去吧。
王春暖站起身,開始在屋子裏四處走動觀察。知道江豪這個人毛病很多,她也沒碰任何東西,隻是四處打量了一番,就看出他是個過得精致又潦草的人。
從客廳到臥室再到廚房,基礎色調就是黑白灰,除此以外沒有別的顏色。特別是厚厚的窗簾一拉,再加上昏黃的照明燈,整個屋子裏聽不到一點聲音,基本上就是個圈出去獨立於世界之外的小空間。
客廳的電視旁邊擺著遊戲機,插卡的推碟的,往上排了厚厚一摞,但卻像是很久沒有動過了,上麵落了一層灰。廚房的水槽裏全是沒有洗過的碗筷,桌上東倒西歪的空啤酒罐卻有不下六種包裝。衛生間的洗發水和牙膏從左到右一字排開,各種口味各種香型。門口的鞋子擺得亂七八糟,衣櫃裏的衣服反倒是疊得整整齊齊。
所有的吃穿住用都一應俱全,唯獨少了王春暖賴以為生的書櫃。他所有的書本除了書包裏那些,全都擺在客廳的玻璃茶幾下方,也沒有區別和鑒類,甚至還有小學的數學書。
王春暖最後的視線是落在了煙灰缸裏一張被捏皺了的紙上,她打開看了一眼,是這月月初的醫院購藥清單,上麵竟然還清楚地寫著病因:輕度胃出血。
王春暖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
怎麼會覺得他是從孤獨中拯救自己的那個人呢,明明他就是來自孤獨的那個人。
王春暖把購藥單折好,在江豪毫無所知的時候,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王春暖在江豪家的料理台上趴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就離開了。
江豪早上在一陣饑腸轆轆中醒來,屋子裏不知道什麼東西正在飄香。
江豪頭疼得厲害,拿起茶幾上的水杯一口灌盡,才慢慢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王春暖!
他有些驚嚇地想起這個人,連忙在屋裏四處查看,人是沒有一個,廚房的保溫鍋卻插著電,香味不斷從裏麵冒出來。江豪在玻璃茶幾上找到了王春暖留的紙條,同樣的一份落在廚房鍋台邊,是怕他看不見寫了兩份。
王春暖在紙上寫著,她昨晚隻是幫忙照顧他,並沒有別的意圖,他家裏除了廚房她也沒碰過,隻是早上出去買了早餐,給他溫在保溫鍋裏,提醒他醒了吃飯。那一筆娟秀的字跡工整細膩地落在紙上,江豪揉著額頭瞥見玻璃茶幾上多了一隻白瓷底的綠色水仙花——這肯定也是王春暖弄的。
他靠在沙發上想了又想,起身把保溫桶裏的食物全倒進了下水道,那盆水仙花,也立刻就倒在了垃圾袋裏。
接受王春暖,這是不可能的。同樣的,接受她的任何好意,都是不可能的。
江豪對這一點很清楚。
但是王春暖的見縫插針依然令他很無解,這麼下去總歸不是辦法,他在想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她徹底地放棄他。
周末就這樣在無聲之中度過了,江豪總算想出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但他也不確定能不能行,隻能是試一試了。
一轉眼到了周一,下雪了。
細白的雪粒從灰白色的天幕上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整個城市逐漸被奪去溫度。白雪紛紛,落在地上一轉眼就被大地融化,消失於無形。人們還沒恢複對冬雪的舊時記憶,早已遺忘了它的威殺,新生的是驚喜和雀躍。
江豪的心情也很好,他穿了一件長長的連帽風衣,也不打算帶傘,就從大雪裏慢慢走去學校。反手關門的瞬間卻覺得聲音有些不對,回頭一看,門把手上掛著一個塑料袋,很明顯是王春暖掛的。
江豪一下冒出一肚子邪火,這個女生真是一逮著機會就往裏鑽,真是他媽的煩人!他把塑料袋拿到樓下扔進垃圾桶,一路上也沒了賞雪景的好心情,半路上碰到葉逸,跟他共用一把傘挨到學校。結果早讀課剛結束,她又出現在他麵前。
“幹什麼?”江豪斜著眼看她,王春暖穿了一件白色高領毛衣,細線針織的麵料顯得她的脖子很長,她的頭發在腦後鬆鬆地挽成一個髻,表情平靜得好像電影裏的特蕾莎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