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泰二十四年,皇六子承安入朝,領聖命,下揚州,傳聖意,體民情。端是青春少年人,自有一腔孤勇。便是前生轉世魂,又加謹慎。
一遭水路,如今的楚承安卻也不知,那沿途周遭的黛色山水,清澄碧空,連帶他即將踏上的揚州,都曾是小女兒家映入眼中的牽連,放在心裏的惦念。
二月,他到了揚州。
揚州熱鬧,船尚未著岸,就聽到前方車馬喧囂。州牧左銘章帶著一眾官員等在不遠處,旁的百姓雖不敢靠前,卻也明裏暗裏向這邊張望。
楚承安不欲接一個驕奢淫逸,目中無人的名頭,早早著人囑咐了左銘章,不必特意靜街避人。本就是奉命探民情,離了黎民,反為不美。
左銘章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不必楚承安多說,恨不能把揚州的繁華富庶盡皆展現在這位皇子的眼中。雙方見禮,楚承安就跟著一路去了宴飲處。
傳說大禹治水後,天下分九州,揚州便是其中之一。美食,美景不缺。便是二月尚不到吃蟹的佳期,左銘章還是設法弄來些肥美的,以揚州手法做出一桌好菜。
有了美食與美景,自然也少不了美人。揚州瘦馬,牙婆子低價買下麵容姣好的女童,用織錦羅綺放在雕欄玉砌中,養出溫香軟玉的模樣。十幾歲的女孩子,用各色綢緞裹著,送到有大人物的宴上。
雲袖輕揚,媚眼如絲,婀娜的身段宛如扶枝弱柳,一舉一動都是說不出的風情。
能送到皇子眼前的,自然是瘦馬中的極品。底下有官員悄悄去看,納罕這六皇子麵色泰然,並不因台下的美人露出半點喜愛。心中思量,大概還是小孩,不懂得欣賞這其中的好處。想著六皇子是皇後名下的嫡子,平日裏大抵是管教甚嚴,尚不知曉其中滋味。一時間,不知有多少人的心思又活泛起來。
楚承安環顧四周,又低頭飲了口酒。身邊的婢子上前為他斟酒,可一舉一動都含著說不出的嬌羞。這女子不像個侍女,卻像哪個商人家的嫡出。
把杯子放在一邊不動一口,餘光看到欲言又止的女子被左銘章趕下去,心裏覺得無趣。
再來一遭,似乎沒有什麼變化……除了那位本該在他到達揚州之前一病而去的巡鹽禦史,林如海。
上一世,他猶在返回京城的路上,就聽到了大哥被奪爵圈禁的消息。想著那一日在父皇禦案上看到的那份奏折,楚承安忍不住懷疑,這位探花出身,又受父皇信重的蘭台寺大夫兼巡鹽禦史,到底在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而上一世他的死,又是否真的是因為那場重病?
目光透過官員與舞娘,楚承安接著動作掩住眸中的幽邃——清瘦,單薄,林如海似乎是病了。利落,穩妥,謀劃卻比旁人更深。
巡鹽禦史是肥差,想一直做下去卻不容易。林如海擔任此職的時間不長,地位卻極穩。更何況他上一世曾聽太子提過,林如海其人頑固,從不收取孝敬,為人倒好,作為巡鹽禦史卻不夠圓通。
掌管鹽引鐵稅,一筆之下何止一家的飯食?
如此境遇,若不是他死,尚可以繼續下去。而正因這樣,他的病故,就值得推敲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