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女孩,狀告嚴家人侵吞農人田產,強娶良家女子。她的父親死在牢中,哥哥被打死,姐姐被人搶走後,母親一病而去。小小一個姑娘,扮作乞丐進到京城,擊了鼓後,一頭碰死在府衙前的石磚上。
這幾天太陽極好,沒有半滴雨落下。府衙的仆役拿著刷子,一點點磨著石紋裏的血痕。那殷紅磕地深,擦了許久,也還有些變了樣子的殘存。
是那幕後人動手了。
楚承安下朝時,還聽到許多人議論。那女孩是屍首不知去了何處,他亦無從得知,她是做了什麼人丟向太子的棋子。他路過府衙,耳邊遠遠聽到叫賣糖葫蘆的聲音,眼前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有的人卻已經看不到前路。
血書並非隻是泥牛入海,正相反,一片平靜之下,蘊藏的是新一場的腥風血雨。朝上暗潮湧動,朝下是多人籌謀。
楚承安在府裏與陳知禮商談,正是蟲鳥鳴叫的時候,就聽到有人通報,說皇上要召開午朝。
“怕是太子不行了。”陳知禮拖著一條瘸腿,走在楚承安身側。他需得快些換好上朝的衣袍,不要書圖等人侍候,就和陳知禮繼續說話。
“他動手也好,人馬動了,才能知道背後是誰。”
楚承安沒接話,他分明記得,上輩子太子倒了的時候,正是老九入朝的年段。如今還隔著幾個月,怎麼就這樣急了?
“王爺,我知道你記掛著往日情分——”陳知禮替楚承安係上帶子,借機湊近他耳朵,低聲道:“今時不同往日。”
“我知道。”穿戴完畢,楚承安就要出去,身後陳知禮仍然跟著,叮囑道:“王爺千萬記得替太子說話。”
來不及多說什麼,楚承安未乘馬車,一路疾馳就到了地方。下馬正碰見楚承旭,他大抵剛從軍中趕回來,臉蛋通紅,還流著汗。見到哥哥,把韁繩甩給下人,幾步就奔了過來。
“擦擦。”楚承安丟了帕子給他,和弟弟一並向裏走去。這會旁邊也有趕來的,看到他倆,不時投來晦澀的眼光。
“哥……”楚承旭欲言又止,他下意識看向哥哥,卻見他也是眉頭緊縮。
“哥,怎麼辦。”
“待會不論發生什麼,你都跟眾人一起,別多說話。”楚承安疾步前行,耳朵裏呼哧呼哧亂響,說不清是風聲還是其他。
“那你呢?”楚承旭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要不是時機不對,他真想扯住哥哥衣服,讓他說個清楚。
“我不會有事。”至少不會是圈禁,或者性命之憂。“你記得,待會我說什麼,你都不要附和。”
“我知道了。”楚承旭重重喘一口氣,他知道六哥意思。六哥算是太子帶著長起來的,就算如今已經疏遠許多,可在外人眼裏,太子跟六皇子之間,就是有比旁人更深的情分。太子一朝落難,六皇子若不張口,必是……
心裏好像被什麼堵住,楚承旭咬緊牙關,跟著六哥前後站好。眼前人已差不多到齊了,雖已經站好,卻還是私底下眼神交接。
大皇子被圈,太子不在,二皇子病得起不來身,最前端的人是三哥。楚承安的心忽就漏了一拍,他看到五哥向他投來得意的目光,也看到三哥臉上萬年不變的溫吞。
皇上來了,張德海的聲音蓋過所有細碎的言語。楚承安木著臉,聽父皇聲淚俱下。
貪汙納垢、窮奢極欲、肆意妄為、糾結黨羽、頂撞君父……
太子跪在最前麵,看不出他的表情,而康泰帝卻已經一錘定音——
廢太子。
他的目光落在這個疼愛了二十多年的兒子身上,眼裏仍含著淚,好像真的失望至極。
“父皇三思!”
眾目睽睽之下,安定王一撩衣袍跪下。康泰帝看著他,覺得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他的這個兒子,是一隻長了爪子的貓,有些本事,但總是有些優柔。他的想法,康泰帝可以猜出來——不敢頂撞父親,卻也不忍心拋下哥哥。
“四皇子品行不端,何德何能居於太子之位?朕意已決,餘者莫要再提!”康泰帝環顧周遭,那些人的臉上投著陰影,他心裏想笑,笑這些人的算盤,笑他們竟覺得自己一無所知。
廢黜,圈禁,緊接著就會是嚴守業被處死,嚴家一派分崩離析,太子黨樹倒猢猻散。
和前世一樣,他做了這麼多,在這一刻卻走到了和前世一般無二的地方。
頭埋地很深,楚承安依舊跪在地上。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安定王的眼中盡是狠曆——不夠,他做的還不夠多,他的權利還不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