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似乎是化開了,順著窗縫漏進來,沿著一架屏風攀爬,點亮了上麵的荷花。黛玉捏著被角,不自覺屏住呼吸,側耳去聽屏風另一側的動靜。
靜的,淡的——來此的隻是楚承安的魂魄,呼吸聲自然是沒有的。但他的話,一字一句,都像是砸進黛玉心裏,隆隆得響在耳邊。
“我名喚承安。”
承安,安定。
許是為全虛子擾了心神,他忽對這個名字分外執拗。楚承安平素表現,一向是知禮端正,可偏是這個晚上,他教她以名字喚他,字字句句,竟含著不符合王爺身份的央求。像是為了證明,他是他自己,不是誰的轉世,不是誰的兄弟,誰的子侄。來此未飲酒,魂魄卻醉倒三分。對於安定王而言,一時卻是實在拋開顧忌了。
他大約隻想確信,這世間總有一雙眼睛是直看向他楚承安的。
黛玉懂的。
心似被隱秘的針刺過,安定褪下一層灑脫皮囊,露出無人窺見的仿徨。這份無措讓黛玉看見,如本被硬甲包裹的猛獸,在此時露出柔軟的肚皮。若是安定王更聰明點,又或是大聖瞧見,說不得這便是個互訴衷腸的時機。可惜,可惜,安定王多麼利落人物,這會子卻木訥起來。見這天色愈晚,隻是催著林姑娘去睡了。
但黛玉卻是睡不著了的。
屋子裏是靜的,花瓣抖落都會發出聲音。黛玉望著躺在地上的月色,不知為何想起了碧紗櫥裏的夜晚——那時候,她幾乎是從來沒有留心過月色的。
人人都是匆忙的——黛玉極緩慢地呼出一口氣,初見,初識,安定於她,似是打開的世界一角,永遠是身著青衣,領騎白馬,瀟灑自然的模樣。可如今,她忽然就看到一個幼小的男孩,站在宮苑窗邊,帶著過分規矩的笑臉,在宮影婆娑下吞咽著不為人知的隱痛。
孫大聖曾經取笑黛玉,說合該與那小王爺並一處。那時黛玉隻顧著臉紅,又或許終究年輕,沒有聽出大聖未盡的話語——一個笑,一個哭,不落的笑麵,不斷的淚珠。乍一看,楚承安和林黛玉像是兩極,恰似春風秋雨,平生不可相逢。可再細瞧,才能覺出春日也有葉落,秋中也有新枝。
未曾發覺的時候,安定王永遠笑著的麵具裂開一條縫隙,小心翼翼,向著林姑娘敞開了。
屏風後有一陣輕微響動,黛玉猜測是纖雲偷溜進來。果不其然,下一秒,刻意壓低的交談聲便響起,楚承安的聲線很沉,卻又奇異溫和,很像那品融了四季的墨塊,百花寒雪都揉碎在裏麵。纖雲不知是怎麼了,聲音模模糊糊,未幾便發出一聲難以抑製的輕呼。
這可不尋常!黛玉心裏不知怎的發緊,她趕緊披衣起來,幾步轉到屏風外,一抬眼就看到纖雲坐在地上,衣擺上糊了一片血,早已經幹了,顏色深如暗夜。黛玉顧不得說什麼,緊著步子,就要去找些傷藥過來。
“林小姐姐,你別慌——”纖雲勉強擠出一抹笑,額頭盡是冷汗,黏著幾縷頭發。“這血不是我的——”
“這血是別人的。”楚承安穩住黛玉,低聲道:“纖雲遇見赤鳶了,那妖孽來了京城。”
“那——”黛玉心下一沉,知道又有人遇難了。她仔細看看纖雲,見他雖然身上帶血,卻著實沒有什麼突出傷口,隻是額頭上依舊帶著汗水,目色中猶有驚疑,顯然還處在恐懼之中。
“那個姑娘沒事,赤鳶夫人要動手時,大聖給攔下來了——”纖雲想了想,補充道:“大聖原話說,赤鳶是急了性子,這才顧不得擇選,隨便找個八字無差的來頂替。大聖也讓我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