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複生(1 / 3)

梁執玉被押到刑場跪下之後,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到了他。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停轉許久的腦子忽然動了起來。

突然的清醒並不是一件好事。她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個適合重逢的情境,這樣說似乎還不太準確,應當說,此刻的場景簡直是太糟糕了。

天上沒有朦朧浪漫的細雨,隻有暴烈的太陽高懸著,曬得每個人都汗流浹背。於是在這夏日仿佛不會流動的凝滯了的空氣裏,充溢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臭味道。

她穿著囚衣,髒亂的長發順著她低垂的頭顱散落下來,和從前無數個在菜市口將被斬首的人一樣狼狽不堪。

梁家尚且權勢滔天時,誰能想到她會落到這樣的境地?所謂世事無常大概就是如此。

不不不,不對!

她本來早已認命了的,這幾年見慣了太多生離死別,對死生之事倒是看淡很多。活著太痛苦,死了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可這種風輕雲淡的態度在看到他的那刻消散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對生命的貪戀。活下去,痛苦也好,快樂也罷。

她想抱住自己那好像就要因為疼痛而爆炸的頭,卻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繩索從背後緊緊束縛著,動彈不得。

下一瞬,高台上那官員扔下個什麼東西——大約是亡命牌——又平淡地說了聲:“行刑。”

刀落。

非常誇張的,空中劃過了一道殘影。

死亡就這樣快速地降臨了。她甚至沒有感知到任何痛苦。

發明這個刑罰的人真是善良,不讓囚犯在死前受太多折磨。也多虧劊子手很熟練,手起刀落,利索無比地終止了她的生命。

她這樣發散的想著,眼看人群漸漸稀疏,才意識到一自己現下的情況不太合理:她不是死了嗎?怎麼還能看到聽到?

太陽隱沒在雲層後,將雲層的邊緣鑲嵌上金邊。溫度似乎也不再那麼灼熱。

梁執玉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看到他仍然站在那裏,背脊弓起來,目光有些呆滯地停在她那沒了頭顱的軀殼上。

她平靜地懸在空中,看著他的臉。

他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意氣風發了,眼角的皺紋和黑黃的皮膚令她難以將眼前的中年人和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聯係起來。但那又的確是他。

那張滄桑的臉在某個瞬間忽然猙獰起來。

順著他的視線,梁執玉看到兩個三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麵相很凶惡的——走上刑場,一直到她屍體旁邊才停下。

大約是要把她扔到亂葬崗去的。

直接這麼拖著走,這路上又不平坦,恐怕她的腿都已經被磨得血肉模糊了。

梁執玉覺得自己那具軀殼現在看起來實在是很嚇人。

砍斷的脖子那裏還在不斷的往外湧出鮮血,又被人這麼一抬一扔,已是弄得滿身血淋淋了。她轉過去,不忍再看,倒不是覺得殘忍或者悲傷,而是覺得有點惡心。

非常不合時宜也非常莫名其妙的,她回憶起了幼時,大約是七八歲的時候。某個夏日的清晨,剛落過雨,鳥雀在燈台樹枝葉間跳躍,湖中荷葉連綿,風吹過,露珠就從荷葉的邊緣掉入水裏。

她就是那一滴露水。

一切都遠去,她好像越來越輕越來越透明,那具沉重的身體也再不能捆住她。

她閉上眼。

似乎是過去了很長的時間,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在一切生命的歸宿地,她什麼都不能聽到不能看到,仿佛就要消融在那一片永恒的寂靜之中。

“硯硯,醒醒,再不醒就要遲了。”有人喚她,過一會兒又拿手輕晃她胳膊,“快點快點,這可是第一天去學堂!”

她睜開眼,看清眼前的人,眨了好幾次眼後才想起她是誰,試探道:“綺鳶姐姐?”

顧綺鳶皺了下眉,還以為自家表妹是剛被叫睡醒還迷糊著。

這上學第一天就睡過頭,也真是心大。

可一瞧她那模樣,顧綺鳶就怎麼都生不起來氣來,隻好伸出手揪了下她的臉,無奈道:“是我。快些起來收拾,咱們還能趕得及。錦月這丫頭也是,怎麼不早叫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