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陽仍然高懸,一個年輕人在正午時分來到英國公府門前,說自己能讓梁夫人的女兒清醒過來。
那是個梁徐氏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聞過的大夫。然而對方並未因此惱怒,隻是不卑不亢地解釋,說自己姓葉,乃是城西甘苦醫館的大夫,以前隻為窮苦人治病,夫人若不信,可去街頭問問百姓,看他們是否認得自己。
身居高位的皇親貴胄們向來隻相信各自用慣了的大夫,梁徐氏從前也是如此,隻是近來梁執玉出事後,她對那些本早已用慣了的人有了幾分質疑。另一方麵,或許是抱有一絲僥幸。
不過穩妥起見,她還是考過那自稱姓葉的大夫幾道藥方才準他診脈。
錦月熬了禦醫開的藥,正要送進去,卻被門口的侍女攔住,說是今兒府裏來了個新的大夫,正在裏頭給六小姐診治呢。
她拿著小勺子舀了藥汁幾下,漫不經心地想,多半又是什麼沽名釣譽之輩,最近來了那麼多大夫,一個個還以為多了不得,結果都是庸醫,半點用都沒有。
在門外候了一會兒,藥都涼了,隻怕影響藥性。她歎口氣,做勢要走,想著將藥倒了重新再熬一鍋,剛一轉身,忽聽夫人問道:“葉大夫以為,我兒究竟為何還是不醒。”
“方才在下為令千金診脈,發覺她脈象浮而緊,顯然是外感風寒之症”
果真還是這套說辭,天下的大夫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嗎?
不過,說話這人的聲音怎麼有些耳熟?
因這一絲熟悉,錦月停住腳步,就聽得那人繼續說道:“可這脈象中,又有一點異動,僅僅是懸線切脈,在下醫術尚且不若師父高明,恐怕不能探清。可否請夫人將惟幔紮起,讓某細細察探。”
梁徐氏無奈笑了下:“小女不過八歲頑童,先生又是醫者仁心,並沒有什麼男女大妨,可這孩子是最好麵子的,如今她久在病中,消瘦憔悴,醒來若知道被陌生人瞧見她這副樣子,定然是要生氣的。”
話是這樣說,她還是將簾子束了起來。
葉大夫看清錦被中孩子紅通通的臉,麵上不由浮出一個淺淡的笑來:“倒是有緣。”
梁徐氏不解,又一想自家女兒平日得了閑就愛四處晃悠,這京城雖然繁華,可其實也隻有幾十裏地,不是多大個地界,心下便也了然,靜靜等在一旁。
葉大夫看她舌苔,又施了銀針,半晌才轉頭對梁徐氏說道:“早前已有諸多大夫來過,想來無一例外,為令媛開的都是治風寒的藥,那些大夫醫術並不比某低,開的藥應該應該也確有用處。隻是眾位同仁開的藥,令尊可是吃過藥頂多好上半日,就又會發起高燒來?”
“正是如此。前些日子,宮中禦醫也來診過,一劑藥下去,本以為燒已經退了,結果到夜裏,這孩子還是渾身又開始發熱,如此反複,今日身上竟然比從前還要燙了。”
“可曾受過什麼外傷?”
梁徐氏皺眉:“被燙傷可算?”
“那倒是無事,後續傷處不沾水即可。”
“既然如此,請先生到前廳稍等片刻。”
將那位葉大夫請離,梁徐氏才將女兒衣裳褪下。最開始為她換衣時,梁徐氏心中難過,顧不及仔細查看,後來則是怕頻繁翻身動作不小心碰傷了她,且房中置了冰輪,晝夜涼爽如春,因此平日都是拿熱水擦過臉和手腳便作罷。如今細看之下,被眼前所見嚇了一跳。
孩子的右小腿肚子不知何時被劃了好長一道口子,差點到腳踝那裏了,如今不僅沒有結疤痊愈,反而因她是一直躺在榻上的姿勢,這樣長久壓著,傷口現在已然化了膿,顯得十分嚇人。
梁徐氏匆匆替她把衣裳裹好,又小心把褲腿卷起來以免布料粘到傷口後,就把她抱起來放到有靠背和坐墊的椅子上,重將葉大夫請過來。
葉大夫瞧了那傷處一會兒,說這傷口處已經潰爛,想來正是讓令媛高燒不斷的根源,若是早些時候發現,平常注意清理倒也無事,可嚴重到這樣,就不得不切掉那些爛肉了。
梁徐氏再是怎樣開明,聽了這話也是心頭一跳,她麵露難色,猶豫道,先生確有一雙妙手,自己也十分相信先生,可這事她自己一人是做不了主的,待今晚她和丈夫商量過後再做決定,明日必定去醫館親自拜訪,給先生一個答複。
葉大夫從醫數年,知道別說普通人了,就算是同為醫者的,也都對開刀見骨的東西頗為忌憚,以為切肉療傷這種治法乃是不通醫法的下下流,會傷了病人元氣,並非是什麼正道。
當下隻是歎了口氣,寫了消炎的方子,問過執玉的年紀和平日狀況說要回去配麻沸散,便要起身告辭。
出門,竟又見著一個有點眼熟的麵孔。
“葉葉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