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夏天,可這會兒天剛蒙蒙亮,露水未消散,空氣中猶帶著股寒涼。
錦月立在院中,衣著雖單薄,卻也不覺得冷。正在廊上灑掃的侍女一起身,見是她,連忙跑過來,道:“錦月姐姐,你可回來了,這幾天姐姐不在,院子裏都亂得很呢。”
“你這丫頭慣會逗我開心。花叢枝繁葉茂,小徑也潔淨,我方才還看到牆角那兒甚至多了架秋千,可跟你說的髒亂一點也搭不上關係。”
逢迎的話被說穿,兩個人也隻是相對著笑了下。妙文又說:“那秋千是昨天一位姓姚的公子來幫著搭的,姐姐看,做的是不是很結實?可是花了好幾個時辰呢,真是有耐心。而且姚公子看著是個大少爺,還以為應該和六小姐一樣,是個養尊處優的,沒想到竟然還會做木工的活兒,稀奇得很。”
“是咱們家姑娘值得別人對她好。”錦月笑了笑,斜著身子往緊閉的房門前望了望,想起姑娘現下應該睡得正香,放低了聲音問道,“對了,妙文,我不在,這幾天是誰在六姑娘身邊伺候的?”
妙文努著嘴:“夫人調來的,好像叫什麼春序,做事摳餿得厲害,樣貌也不好看,黑黑瘦瘦的,和我一個歲數,長得卻很高,臉也長得跟個男人似的,以後肯定嫁不出去,嘻嘻。依我看,那個春序抵不上姐姐你半分呢。還好如今姐姐你回來了,看她以後還怎麼囂張!”
錦月又同她打過幾回過場,聽得那春序的更多事,心裏有了底數,走到門前,並不扣門,隻等到日光躍到牆頭,照得滿園明亮耀眼,才打了熱水進門去。
開門的是個同自己差不多高的丫鬟,眉眼清秀,神色平靜,忽然見到有人立在麵前,嚇了一跳,方才顯出幾分合年齡的稚氣。
春序一番話還未問出口,就聽對方含笑道:“我是錦月,之前在六姑娘身邊的,這院裏的丫頭年紀小,我又癡長她們幾歲,就由得她們都叫我一聲錦月姐姐了,我看妹妹年紀似乎也不大,若是不介意,也這樣稱呼我就好。”
她輕輕點一點頭,卻並不作聲,看見那一盆泛著熱氣的水,便側身讓錦月進去,自己則出門了。
執玉正揉著臉打著嗬欠,昏昏然間看到她,又驚又喜,立刻醒了神,握住她的手問:“你真回來了!娘那邊以後還要讓你去嗎?”
“不去了。夫人愛護姑娘,又知道姑娘喜歡奴婢,隻是教了奴婢幾天禮儀,就叫奴婢回來守著姑娘了。”分別不過幾天,卻仿佛度日如年,錦月說著,忍不住掉下淚來。
執玉還半躺在床榻上呢,春序又不在旁邊能幫忙,她一時找不到帕子,便抿著嘴唇,笨手笨腳地拿中衣的袖子去揩她的眼淚。
錦月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本來臉上還帶著淚,又破涕為笑了。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春序便提著食盒進來。低著頭,把吃食一一擺上桌。
錦月走到方桌旁,幫著布置好,又拿勺子舀了半碗粥,邊吹邊要往床榻走,然而剛走了一步,就被春序截住了。
“錦月姐姐。”春序頓了頓,“你剛回來,就先去歇息下吧,這裏有我看著的。”
“勞煩妹妹掛心,不過能照顧六姑娘,開心還來不及,我又怎麼會累。倒是妹妹你,照顧姑娘好幾天了,怎麼還不曉得六姑娘起居時要注意什麼?這粥沒半點甜味不說,一大早,姑娘之前生病才好沒兩天,人還沒清醒呢,難不成還要姑娘自個兒動筷?”
春序皺眉:“粥裏不放糖是夫人吩咐的,說姑娘正在換牙,糖吃多了不好。還有,六姑娘都已經八歲了,要是連用膳都還要別人喂,傳出去豈不是要被人笑話?”
話到最後,她是踮著腳,朝著正往腳上套襪子的那人說的。
執玉為了能穿上那隻綾襪正著急,顧不得注意桌邊兩人如何如何,像隻小雞崽一樣胡亂點著腦袋。好半晌,才收拾好自己,蹦跳著跑過來坐到凳子上,自己動手另外舀了一碗粥。
東西咽下肚,抬頭,卻看到向來都對她笑眯眯的錦月,此刻臉色十分不好看。
“錦月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六姑娘,不能叫我姐姐,知道麼?”
“為什麼?”
“外麵灑掃的丫頭,還有春序,我們彼此間才會互相叫姐姐妹妹。六姑娘的姐姐,是貴妃娘娘,是勳爵夫人,錦月不過是個婢女罷了。”
執玉有些委屈,不知道為什麼從前私底下叫錦月姐姐她都很高興,今天卻發了脾氣,說的話聽起來也怪。難道是因為有春序在旁邊?可春序嘴巴嚴實,又不會把這些事和別人亂講。
然而執玉此時吃飽喝足,又是才見到她,並不想和她置氣,隻想纏著她再鬧一會兒,就晃到她身邊,問她要不要去蕩秋千。
結果錦月隻說自己剛回來,想要先去修整下,就將她的邀請拒絕了。
她這下是真有些不開心了,心裏憋著股氣,也不要任何人跟著,一個人穿行過樹林,坐到秋千上,雙手把繩子握得緊緊的。
秋千挨著的那堵院牆高高厚厚,執玉仰著頭,看樹木垂下的枝葉點在屋簷上,幾隻藍灰色山雀正在那裏跳來跳去,都是白麵黑頭,其中有一隻,爪子不停蹦噠,又歪著腦袋,似乎也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