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曖靆,河畔旁青草露未晞。
弦玉耷拉著眼皮窩在老樹樁子上,盯著對麵采藥的沈青安出神了半日。
從昨日被扔至今,她已經跟在沈青安後頭差不多十個時辰,與之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能有意無意地讓對方注意到自己,又能保證對方趕過來的時間來不及將自己扔飛……
弦玉始終搞不明白,為何老神仙的性情變得如此捉摸不定,一會兒摳摳搜搜地從廚院大叔手中砍價買下她(當然這是出自好心,弦玉並沒有怪他摳門的意思),一會兒又毫無良心地將她丟棄,一會兒對她跟蹤的行徑視若無睹,一會兒又要斷她生路……弦玉想起昨日被扔飛後,在草堆裏不可思議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追上去。她跟著沈青安去了集市,看他把竹簍子裏剩餘的藥草賣了,之後她又跟著沈青安進了一間米鋪,見他向米鋪老板要了半鬥米。一人一鴨走在大街上,有小販打趣他:“阿弟,你家的小鴨子好有靈性,去哪兒都跟著你呢!”
沈青安聞言頭也不回,聲音涼薄道:“你要是羨慕,不如把它帶自個家中去。”
弦玉聽得脊背發涼。
幸好那位小販擺了擺手:“不了不了,我全家吃素,養這麼一隻鴨子,費食。”
弦玉後來又跟著沈青安回到他住的地方。如同他的穿著,他住的地方也略顯幾分寒磣,在城邊靠郊區、地理位置最不好的一隅,走上街更要繞過七八條狹小的巷子。
弦玉見他推開落滿斑駁的木板門,吱呀呀的,看樣子快要壞了,門把手落下一地的鏽屑。牆垣外一截幹癟的老樹枝顫巍巍地伸出,似乎死了許久,上麵掛了一串蜘蛛網,在風中微弱地飄搖著。
若不是親眼看見沈青安走進去,弦玉簡直不敢相信這破院子居然還能住人。
她理所當然邁掌走進去,探頭探腦地打量院落裏麵,沒注意沈青安忽然停住轉身,木門"砰"地一聲,趁弦玉跨過門檻前,一把將她關在外頭。
弦玉猝不及防碰了一嘴的灰,鄰居聽得關門聲,鑽出來一男一女兩個小孩腦袋,像是姐弟。
姐姐對看似弟弟的男孩說道:“我好像聽見沈家哥哥回來了。”
弟弟的眼睛緊緊盯著門口的弦玉,目光奇異:“阿姐,那裏有隻鴨子!”
姐姐沒關注弟弟的話,目光投向那一串蜘蛛網,自言自語般地喃喃:“奇怪,沈家哥哥前些日子不見蹤影,究竟幹什麼去了……”
男孩扒著門,眼裏冒著興奮的光。
憑借直覺,弦玉覺得不妙,伸了伸脖子,瞅瞅木板門底,索性身子一趴,掌子在土裏胡亂扒幾下,從門縫裏鑽了進去。
嘿,以為這破木板門就能擋住她?
弦玉得意洋洋,鴨掌子邁得歡快無比。
這可是老神仙住的地方!她居然能溜進老神仙住的地方!
院子裏殘留了一抹晚霞紅,弦玉好奇地在院落四處溜達。和在外頭瞥見的一樣,破敗無比,真不像個人住的地方。而現在沈青安不在院子裏,估計進了屋舍。
院子總共就兩間屋舍,其中一間屋頂還破了個洞,那沈青安必然是住在另外一間了。
沈青安現在隻有一個人麼?他的娘親呢?
弦玉想起薊柯曾經說過的話,“親娘為他做過那樣的事”、“被趕出沈家”、“病秧子”、“自此與仙途無緣”……這兩天弦玉多少聽說了其他關於沈家的傳言,知曉老神仙此番為人的身世著實坎坷。
沈家實則出身名門,祖輩世代居住在都城澧都,但因王權動蕩,作為被犧牲的棋子,沈家祖父身故,沈青安的父親被沈家驅逐,帶著妻子和兒女被迫西遷,一路顛沛流離。中途沈家夫人病不得治,落得病根,沈青安時年四歲。
一家人在春和城定居下來,沈家父親轉而開始經商,家境總算漸漸好了起來。可沒過多久,沈父看上了一名年輕貌美的青樓女子,不顧沈夫人反對強行將其娶進門。沈夫人因身體緣故平時不怎麼持家,新夫人進門後家中一切事務基本都經由她的手,漸漸地沈夫人的地位越來越弱。
彼時沈青安開始嶄露他的聰明才智,但在家中並不好過,新夫人不待見他,吃穿用度遠遠比不上新添的幾個弟弟妹妹們。
沈夫人為了兒子忍氣吞聲,主動請先生上門講學,為沈青安幾乎付出全部心血。而沈青安也爭氣,年十二時才名遠揚,甚至傳回都城老家叔叔伯伯們的耳中,後者動了接他們一家回去的心思。
畢竟鳩占鵲巢又出身卑賤,新夫人知道自己若隨他們回了都城,在家中地位肯定比不得現在這般,於是請修士上門,揭發沈夫人為使兒子風光,不惜與外魔邪道勾結,而沈青安的才名都是假的,根本就是褫奪了別人家孩子的氣運才得來的!
沈父和其他人起初不信,但後來的確在沈夫人房中翻找出了與外魔邪道勾結的證物,沈夫人無力辯解。春和城對沈家發生之事眾說紛紜,沈父臉上掛不住,寫下一紙休書,令沈夫人和沈青安離開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