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之處,是月牙門內後院屋簷下的一盞風燈,在秋風中顫顫巍巍地燃著,橘黃色豆大的燭火映照出巴掌大的地盤,其餘全是憧憧的影子。
後院再往牆那邊去,便是碧傾酒樓的客房了,此時該是燈火通明一片暖融融的氣象。
可惜弦玉感受不到。
她將下巴調換了位置,再睜隻眼瞅去,卻發現那盞風燈離她近了些。
弦玉霍然伸直了脖子。
風燈的確離得更近了,弦玉看著那盞風燈逼近,似乎也覺得暖和了些。
待到了跟前,書童提起風燈將籠子四周的情形照了照,最後光亮落到弦玉身上,便見一雙烏黝黝、泛著水潤光澤的圓眸正好奇瞧著他。
也許是他看岔了眼,光亮落下去之前,那雙圓眸原本還是亮晶晶的。
書童微微俯下身,放低了聲量問道:”是今兒外麵獻來的小鴨子罷?“
弦玉見對方穿了藍段長衫,看模樣是個讀書人。弦玉覺得和讀書人打交道風險低,於是點了下腦袋。
書童見弦玉果然聽懂了他的話,麵上一喜,將籠外的栓子撥開,低聲解釋:”我家少爺心善,聽聞今日你被不長眼的人送來了廚院,特讓我來將你尋回去。“說著,他將弦玉撈出來,空出一隻手抖開事先準備的雪白軟緞墊在弦玉腳底下。那軟緞奢華如月凝光,踩上去跟踩在雲端差不多,搞得弦玉受寵若驚,有些害怕。
畢竟她方才還在憂心明天該如何跑路,現在忽然冒出來一個少爺,她有些搞不懂方家人的套路了。
書童捂著弦玉離開廚院,心道,這隻鴨子小巧玲瓏一隻,又聰明懂人言,少爺他應當會喜歡的。
弦玉於他臂彎中伸出一隻腦袋,左顧右盼的,便見書童將她帶進了客樓二樓最遠的廂房。
這間廂房充斥著濃鬱的香味,內裏十分寬敞,布置豪奢,牡丹屏風後麵有水汽冒出,看輪廓是主人在洗澡。
弦玉本著非禮勿視的原則,轉移了視線,結果看到敞開的窗欞上立有一隻花褐色的雕鴞。
那隻雕鴞差不多是弦玉的十倍大,弦玉在它眼裏十分可欺。身為禽類,在凶殘的大鳥麵前軟弱者會自覺作小伏低,但這顯然不包括弦玉。
書童將弦玉送進來後,向屏風後的人簡短稟告了一聲。
方少爺聲音疏懶,讓書童先在一旁候著,自個則喚侍女為他更衣。
弦玉被書童放下來。書童此時注意力全在自家主子身上,弦玉便一步兩步,興奮地挪到了雕鴞身旁。
雕鴞神情高冷,瞥都沒瞥弦玉一眼。
弦玉用喙蹭了蹭它的翎羽,主動打招呼:“兄台,你是方家少爺養的寵物罷?”
雕鴞往裏收了收自己的翅膀,遠離了弦玉幾步,顯然在嫌棄她。
弦玉方才被書童簡略清理了一番,自己又梳理過羽毛,盡管在雞籠子裏待過,但也不至於被嫌棄不潔淨。
她想了想,可能是雕鴞不喜歡鴨子這種生物,也沒意識到鴨子在雕鴞眼裏其實算作食物,於是繼續放心大膽地站在雕鴞身邊。
那廂方少爺已經穿好衣袍從屏風後步出,弦玉扭過腦袋,書童往她這處望了望,方少爺便也跟著望過來。
弦玉發現方少爺望著她的眼神很熟悉,她在沈青安隔壁家的阿弟身上見過,在陸軒轅身上也見過。
她下意識往雕鴞身邊躲去,她覺得雕鴞生性勇猛,一定會替她擋在方少爺麵前。結果一回頭,發現身邊空空如也,雕鴞不知何時飛走了。
弦玉一時沒搞清楚何種情況,書童已經將她撈了起來。
雪白軟緞換成了蓬鬆的絨毯,弦玉被方少爺揣進懷裏,她暈頭轉向撲騰著準備站起來,對方卻伸出根手指來戳她。
弦玉一邊怒罵他往哪裏戳呢,一邊躲他的手指,聲音發出來全是鴨子的“嘎嘎”叫。方少爺心情終於一掃先前的陰霾,頗有興致地又來戳她,弦玉氣急敗壞地去咬,結果對方手指甲太長,咬的時候差點刮破她的喉嚨。
弦玉艱難地咳著,書童在一旁含笑道:“這隻小鴨子的確能聽懂人言,方才問話,它還能點頭呢!”
方少爺點頭,微微笑道:“是個活寶。”
他回頭對書童道:“明兒你叫管事物色幾隻好看的公鴨仔留著,以後配種生些這樣討喜的小鴨。”
弦玉聽了,嚇得兩眼一翻,雙腳一蹬,跟隻僵屍鴨似的直挺挺地砸在床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