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前,方少爺霍然起身,激動地拉住身旁的人,一個勁地叫道:”你看!是光!是光!“
李煥不耐煩地扯回自己的手臂,覺得這人好生莫名其妙。自己連他的名姓都不知呢,竟然方才一回來就拉著他上下察看,仿佛兩人相識了許久似的。
方少爺並不是與誰都自來熟,隻因他認得李煥,很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先前在山腳下見他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黑色的長劍暈頭轉向飛繞在主人周邊似乎也拿眼前一幕束手無策。方少爺為人心善,當下也沒多想,背著人吭哧吭哧地四處問詢,總算找到了山上弦玉所在。
這會兒弦玉和沈青安還未回來,方少爺主動架起鐵鍋準備做一頓晚飯,好為李煥的無恙醒來慶賀。
他舀了一勺粟米放入鍋中,加入清水,支起小火慢慢熬。黃色的粟米在滾水中歡快地翻騰,不一會兒就有熬好的跡象。他見差不多,打算去外間采摘些野菜。
前些日子他見林間生了一種野菜,多虧了他在書中見過,知道這種野菜葉青黑而柔軟,乍一看不能進食,卻是這大雪深山唯一的佳肴美味。
弦玉吃過一回就再也沒碰過烤紅薯。
他出門時,天色完全黯淡下來,黑衣的少年孤零零一人立於皚皚雪原,說不出的寂寥清冷。
他見李煥麵對一眼不見邊際的針葉林,無言良久,手中的長劍被他緊緊握著,一滴兩滴,暗紅的血花在冰雪上綻放。
方少爺當下一個激靈,三步並作兩步過去,一把奪走李煥手中的長劍。
他以為李煥想就此輕生,那日救李煥回來,他聽得背後說話的聲音微弱,卻字字清晰——
“你為什麼要救我,他們都希望我死,讓我死了不更好麼……”
方少爺氣得回他:“誰希望你死了,你給我好好活著!”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沒用溫和儒雅的語氣說話。
此時方少爺心情複雜地抱住劍,說什麼也不肯讓他碰。
李煥眉心緊蹙,在方少爺抓住他手臂的那一刻,身子猛然一僵。
他不可置信地盯住他:“你沒事?”
方少爺一心想察看他的傷口,對他的反應毫不在意,垂著頭敷衍回道:“我當然沒事,有事的是你。”
他將李煥往木屋門口的方向拖,扯著李煥就往門檻上坐下,又掀開他的衣袖一股腦全堆上去。
李煥目色迷茫,不知落在何處,竟也被方少爺一路踉蹌拽了回去。
他見方少爺拿出一小截紗布,對著他的傷口吹了幾口,長長的睫微微顫動似在害怕,卻又強忍著極為小心翼翼的幫他包紮。
深閨養出的貴公子,吃穿用度一律講究,十指陽春水也不沾。這幾日山間生活,以及在沈青安和弦玉的共同壓迫下,不得不開始幹活,手中磨出新鮮的繭子,不小心觸到李煥,後者不自在地繃緊了唇線。
星空泄下的光線,一絲一縷靜靜流淌在雪原,十分耀眼,仿佛隔出了一方新天地。
於是在雪原之外,一切都更加遙遠了。包括冷杉、鬆木、雲杉,在暗夜的遠處影影綽綽,就像無聲的鬼魅一樣定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雪□□瘦的手臂上落下一點點綠色的光斑,方少爺起先以為那是什麼蟲子,用袖子去拭。結果這一動作使得李煥下意識要將手臂抽回來,方少爺力氣小,便鬆開了些許。剛想說他什麼,隻見對方身後,原本星子璀璨的天幕染上了一層薄綠的光,橫亙長空,好看極了。
他激動道:“你看,是光!”
傳聞北方白澤仙山,風雪凜人,有神乘龍,見之天降祥瑞,謂之極光。
李煥僅瞥過去一眼,很快收回視線。
他可不相信那是什麼祥瑞。即便是,那也與他無關。
方少爺不由得喟歎:“真是不枉此行。”看來偷偷離開濟州也不算白跑一趟了。
卻聽得李煥輕嗤一聲:“二傻子。”
方少爺:“……”
他好心好意救他回來,找人給他治傷,為此勞心勞力幹活,幫他包紮傷口,怎麼對方不懂感恩,反而還罵起人來了?
方少爺覺得很有必要開導李煥,他想,定是李煥先前受了什麼大打擊,才導致他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於是他小小聲地勸道:“你看,連天都降祥瑞了,這說明就算天塌下來你也不應該尋死覓活。”
李煥訝異地瞥他一眼,無甚情緒地彎了彎唇角,反問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又何必裝作什麼都不懂?”
方少爺啞然了片刻,心想,這和他認不認識對方有什麼關係?難不成,就因為兩人素不相識,所以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
李煥見狀,笑意莫名更深,麵容卻愈發冰冷了。
方少爺被堵了一會兒,諄諄道:“我出門前就聽家人提到過你,說你是中州那邊很有名的一個人。”他將李煥上下打量一番,語氣是毫無掩飾的誇讚:“沒想到他們口中的你,竟和我一般大,你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