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盈說的這個理由的確是她真實的想法,但這麼回答就是大錯特錯了。
“隻要不是因你而起,便不算無辜百姓?”風雅的聲音如果不帶溫度,那是真的要結冰,“這就是你的善良?本王隻看到了懦弱和自私。”
“這算什麼憐憫無辜,隻不過是害怕背負。”
敖盈又把手拿回去,兩條胳膊一起把他摟緊了。先乖巧沉默了一會兒,又嗚嗚著撒嬌,“表哥不安慰我,還凶我。”
天榮和青圭下意識對視一眼,都感覺有點涼風過境。
“安慰?”風雅冷笑,“如此受驚,都是因為沒見過世麵。若在戰場上也這樣,隻會壞了大事。”
敖盈摟緊他,用臉在他懷裏蹭了蹭,從動作上表達不開心。
天榮琢磨是不是該上去把孩子扯下來了,以防止表哥真的怒了,瞬間來個屠龍。
“所幸上麵那幾層都是心術不正之人,也不算無辜。”
冰冷的聲音稍暖一分,便會讓人有春雪消融水波瀲灩的錯覺。
敖盈聞言猛地從他懷裏抬頭,略帶欣喜地確認,“都是敵人對嗎?沒有波及到普通人?”
風雅不答,卻道,“帶你去抓朱厭,走嗎?”
敖盈先是一愣,緊接著立馬乖巧點頭,“表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天榮也愣了,這……要不要阻止啊?抓朱厭的確很見世麵,抓捕上古凶獸,連她都沒見過。但是表哥和龍族的大仇……單獨行動會不會不妥?再說敖盈那跳脫的性子,萬一又冒犯到怎麼辦?
她在腦海裏反複糾結著,回過神來風雅和敖盈已經不見了。隻剩下青圭和她麵麵相覷。
青圭有點不敢置信,“風雅這是多看不起朱厭,還帶個拖油瓶一起?嫌難度不夠人為增加點難度嗎?”
天榮本來也在震驚,一聽這話不樂意了,“阿盈是金龍,她很強的,隻是還沒有機緣修煉到那份上,怎麼能叫拖油瓶?”
青圭忍俊不禁,“行了行了,知道你疼她,不過,她是真不怕風雅啊?”
聽到這個天榮也扶額了,無奈道,“這可能就是無知者無畏吧。”
今天看到她一下子撲向風雅,天榮差點兒嚇壞,以為她要因為極光手環的事和風雅打起來,結果她竟是去撒嬌了。不是,咱就不能找個溫柔點的撒嬌嗎?比如小白啊!
然後果然被一頓教訓。教訓還不老實聽訓,還要抗議。
天榮深刻覺得,在敖盈被打死之前,她就能先被嚇死。一想到應該沒機會看到閨女的死狀,老母親憔悴的心也略微放鬆了下來。
……怎麼可能啊!回來就好好教育一頓!
確實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答風雅那個問題時,錯得離譜。也得虧風雅沒跟她上綱上線,不然可以直接送她去渡劫。天榮心裏歎氣,也怪自己,之前一直在逃避,帶著敖盈出了北冥就隱入了人世。敖盈一直接觸的都是人類,結果就是人性滿滿,神性不足。
神應當手扶日月,照臨寰宇。也不是說一條無辜的人命就不重要,但要有更大的格局,當知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什麼不可不為。
結果,隻好她和青圭來吃“十頭牛”——一大桶烤肉。
青圭戰鬥力實在太差,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了,擺手癱著晾肚皮,“我每天都被喂得根本沒有餓的時候,你和小白吃吧。”
小白從剛才開始就有點神情恍惚,天榮招呼他坐到身邊,安慰道,“表哥很厲害,朱厭傷不了阿盈的,放心吧。”
小白點頭,低聲道,“雖無緣得見上神真容,但知道極其厲害。我不是擔心盈盈的安危。”
自有了共同的秘密後,小白對天榮也沒那麼見外了。
天榮好奇道,“那是怎麼了,看你有點魂不守舍的?”
青圭也有點好奇地看向小白,順便還不靠譜地調侃,“看敖盈把風雅抱那麼緊,吃醋了?”
天榮掃她一眼,青圭馬上笑道,“玩笑而已。”
小白也忙澄清,“當然不是,不敢如此妄議上神。”
天榮和青圭都看著小白,他似乎有點扛不住二人的目光,才垂眸低聲道,“隻是覺得聽上神說了一番話,醍醐灌頂。我從前隻覺得,既然頓悟了橫豎渡不了劫,便把能做的事做了,也可安心消散。”
天榮和青圭對視一眼。
“現在想來,就這種覺悟,渡不了劫也是應當的。”
“困囿於自身,又如何能悟得大道。千年修煉,竟到今日才明白這個道理。”
“說得好,”溫和清朗的聲音忽然出現,碧元從柔和的光芒中走來,“我看你天資卓越,溫良純善,不如代父君收你入東嶽門下,以後就在龍泉安心修煉,可好?”
天榮一喜,這真是再好不過,她幾乎是毫無自覺地過來挽住了碧元。
碧元抬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久等。”
天榮這才反應過來,對上青圭調侃的笑意,馬上就要把手抽回,碧元卻握緊了。
那邊小白已經驚了,站了起來,幾乎手足無措。
“不必多禮,”碧元微笑著示意他,“既入我東嶽,便是自己人。但有一樁事,可能難讓你如願了。”
小白不解,但恭敬地聽著。
“等不到龍女生日了,即刻就走吧。”碧元看著他,“你須斷了這凡念,否則會功虧一簣。”
天榮聞言立刻看向小白,小白垂眸,長長的睫毛也掩不住眼神裏的悲傷。
妖族須斬斷前緣才能修得大道,這本也是常規操作。但天榮有點難舍,她是想著如果小白能化龍成功,正好娶了敖盈,一雙人和和美美,還能繁衍龍族。可這?
她回頭看向碧元,但見碧元隻是看著小白,便知此事無可商榷了。
“你若煙消雲散,龍女定會傷心。你知道該怎麼做。”碧元溫和地看著小白。
青圭也有點動容,溜到天榮身邊,低聲附耳,“哎喲我一個孕婦,幹嘛要看到這種場麵。小白還是我們家蜚的好朋友。”
又道,“早知道剛才我就跑了,這會兒真……唉。”
天榮也有點不知該如何自處,隻幸好敖盈不在這裏,不然這場麵如何是好。不修煉,大劫一到,灰飛煙滅;修煉,斬斷前緣,從此不提。就算他日再見,亦不知曾是心上人了。
小白久久都沒有答話。
四個人就這麼沉默著,天榮又想到那天的蜚,想過死,都沒有想過分手。她隻怕小白也想不通。
小白對敖盈的心意,她始終看在眼裏。如今要他做這個決定,何其殘忍。但如果不做這個決定,等大劫一到,痛苦的就是敖盈。那天一句“修成正果”就讓小白紅了耳朵,他還想著若有這等造化,等一切過去,向敖盈告白。
忽的,天榮想到一個辦法,雖然小白會忘了敖盈,但是敖盈不會忘記小白,她不會忘記小白,到時候等小白化龍,直接給敖盈與小白賜婚不就行了?
即便小白不記得敖盈,但是以敖盈的美貌活潑,以小白的溫柔體貼,怎麼都能成就一樁美事。
她剛要開口,碧元忽然用手指抵在她的唇上,溫柔的笑意在眼底漾開。
他不讓她說。
天榮以眼神向他尋求援助,碧元隻是輕輕搖了搖頭。這下,天榮便知道自己什麼也不能做了。青圭受不住了,飛快道,“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了。”
說著便原地消失。天榮無語,怎麼這麼沒有義氣!好歹她還是個妖王,小白是妖族,她都不來親眼見證一下。留她一個人在這傷心。
算了,要以前的仇人講義氣也是有點要求過高。天榮腹誹了一句,又求助地看向碧元,碧元將她摟進懷裏,“總是這樣,有舍才有得。”
這話是說給她,也是說給小白。
又過了許久,小白才輕歎一聲,抬頭看向天榮,行了個禮,“如此,盈盈便托付給公主了。”
天榮與他目光相對,片刻便偏過了頭,點了點,好一會兒才道,“這個你放心,還有,以後有什麼事你都隨時可以找本宮。”
她實在不忍心,但又自知無計可施,心下十分難過。
碧元輕輕撫著她的背。
小白柔聲道,“多謝公主,盈盈說得對,沒有什麼比活著重要。”
天榮聞言回頭看他,小白看著她的眼睛裏含上笑意,點了點頭。他竟還在安慰她,多好的孩子,天榮也有點受不住,想如青圭一般跑了,但她又覺得該送小白一程。
碧元似也對小白的覺悟感到滿意,微笑著伸手,“莫愁前路無知己。”
小白點頭,“是。”
掌心聚起柔和的亮光,停在小白的百會穴上。靈氣灌頂,雜念皆去。好一會兒,碧元收回手,打開折扇,將小白收入扇中。
他撫了撫天榮的臉,輕柔道,“我回東嶽安排一下,稍後就來。”
天榮不悅,心裏難過,但又知道這是正事。當下隻不答。
碧元微微一笑,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精致的點心盒,“差點忘了,王子送你的桃花糕,你先吃著,我馬上就回來。”
天榮接過點心盒,這才稍微緩了緩,囑咐道,“你好好安排,都做到這樣了,咱們一定得幫他把劫渡了。”
碧元微笑,“公主安心,自有天意。”
天榮不是很滿意這個答複,看著他。
碧元被她的眼神看得笑了起來,隻好摟過她的腰哄道,“小仙定當全力以赴。”
這話還差不多,天榮滿意了,點點頭,“那你快去吧。”
隻說“快去”,不提“快回”,便是真的在意小白的安置了。碧元當然懂她,又再三讓她放心,這才走了。
隻剩下天榮一個人,把點心盒放到餐桌上時,看到小白準備的烤肉,心裏又是萬分傷感。那日,小白在寬慰蜚,誰能想到蜚修成了正果,而小白卻不得不放手。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其實,也不由神。
打開點心盒,精致美麗的桃花糕陳列在內,桃紅映粉白,很是好看。忘仙島四季如春,花開不敗,風雅離開昆侖後便長居此處。那是塊極好的地方,從前偶爾得空,天榮也愛去待上幾日。風雅便給她做些好吃的點心,還有花果釀的酒。
嚐了一口,還是記憶中的味道,用凡人的說法,真是仿佛幾輩子都沒吃到過了。涼涼的,微微有點甜,咬一口,滿是桃花的香氣。也不知是不是甜食安撫情緒的緣故,吃完一個桃花糕,天榮感覺心裏確實平靜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