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古道被初雪覆蓋。
萬籟俱靜裏,有人獨坐在一棵枯木上。
百無聊賴,像是在等待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雪下得越來越大,遠處終於有了什麼東西,破開這天地間的寂靜與素白,緩緩出現在視野裏——隻見身披盔甲的青年騎馬踏雪而來,他的身後跟了長長的隊伍,幾十萬人於蜿蜒的古道之上緩慢前行,在皚皚白雪裏無比震撼。
金戈鐵馬過,氣吞山河勢。
“前方便是無滄城,再穿過柳崎、淳水,就回到南都了,”青年手執長戟,握緊了韁繩,他渾厚的聲音回蕩在山穀野間,“咱們戰勝而歸,城中百姓定然夾道相迎!待回到南都皇城,文武百官會為我們慶賀,妻兒老小會為我們驕傲!到時,我定要向聖上討個恩賞,給眾將士買酒吃!”
他臉上的笑容熾烈得似乎能將這霜雪融化。
突然,一陣寒風止住了他的笑意,那風亦真亦幻,似柔軟的輕紗拂過他的臉頰,他往周遭看了看,餘光撇到了一個人影。
白衣女子坐在樹枝上,整個人如她的裙擺一樣,輕柔飄緲得好像隨時能被吹散。她對著他招了招手,扯開的笑容是與這風雪格格不入的明媚,“嗨~”
青年愣了愣,勒住韁繩停了下來。
“姑娘為何一個人在這冰天雪地裏?”
“等你啊。”
青年怔忪一瞬,隨即肅穆道:“姑娘莫要說笑。”
女子無奈,“我沒說笑,我真的在等你。”說完,她跳下樹枝來到他的麵前,摸了摸他的戰馬,“我在等你,江鴻。
“江鴻,跟我走吧……”
女子的聲音柔和而惆悵,似歎息般,散在了風雪之中。
江鴻繃緊了下頜,不再看她,直接繞過她走了。
“江鴻——”
女子在後麵叫了他許久,可他始終沒有停下來。
“你回頭吧!”她終於不再喊他的名字,聲音帶了絲悲戚,“你為什麼不敢回頭?”
江鴻停了下來,依然沒有回頭。
她歎了口氣,說:“江鴻,跟我走吧,你回不去的。”
聞及此,江鴻怒極,捏緊了長戟回馬刺來,女子的身形生生被他撞散,又在瞬間凝形,她回身去看江鴻,隻見他沉默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龐大的軍隊裏,竟然沒有幾個士兵是完整的,他們渾身是血、殘顱斷肢,相互扶持著,直直望著江鴻。
猶如亡靈之師。
不,他們就是亡靈之師。
江鴻的嘴唇顫了顫,他呆愣地問:“我們勝了,還是敗了?”
沒等女子出口,他跌落下馬,渾身無力地跪在雪地裏,跪在那片亡靈的身前,近乎癲狂地嘶喊:“我敗了!我們敗了!”
他仰起頭,絕望地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紛飛的雪絮迷離了他的視線,“我說過要帶他們打勝仗,我說過要帶他們回家……”他惘然地低喃,聲音顫抖,“他們那麼信任地追隨於我……而我……卻無法兌現任何一個承諾……”
“你們贏了,”白衣女子憐憫地看著他,又看向他身前的將士們,心中澀然,“十萬將士死守端陽,你們等來了援軍,端陽城保住了。”
江鴻的身上漸漸浮現螢火一樣細微的光芒,女子知道那是冥府鑰匙在響應,使他本就虛化的身形變得更加透明。等她走到江鴻的麵前時,都不大能看得清他了。
江鴻抬眸,以最後一絲生息懇求道:“請幫我,給我夫人送上一枝花……
“她最愛……梅……”
“花”字最後化為螢火,隨著十萬忠魂消弭於天地雪色之中。
女子的神色在風雪裏變得渺茫,她伸出手去撫摸紛繁的雪花,可白雪直接穿過她的手掌,落在了地上。
她眨了眨眼,收回了手。
白無常將遺魂簿上“江鴻”的名字劃去,問:“所以你去送了?”
“當然,”蘇望星坐到他旁邊,說,“我折了枝紅梅放在她的窗台上,她剛剛生完孩子,還不知道江鴻已經戰死。”說到這,她唏噓道,“江夫人看著孩子,應該是想起了江鴻,然後掉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