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望星在離開陳叔家時留了一根小金條,用以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
白無常在旁邊悶悶不樂。
那根金條其實是他的,蘇望星仗著他對她心懷愧疚,給他一頓軟磨硬泡要了去,說是什麼“工傷賠償”、“精神補償”之類他聽不懂的話。如今想來,他也是鬼迷了心竅。
“哎呀,身死錢財皆過往,你一個鬼差拿著那凡間的俗物又沒啥用,還不如救死扶傷接濟窮人,”蘇望星笑嘻嘻地說,“就當積陰德了。”
白無常幽怨地看著她,“你閉嘴罷!”
蘇望星笑得更加開心,“我開玩笑的嘛。一人做事一人當,那根金條我會還你的。”說完,她蹦蹦跳跳地去樹下采了一朵小花,在陽光的照耀下,整個背影都生動了起來。她聞著花香,滿足地歎道:“這下好了,有了這個身體,我就不用攢樂淚了,可以直接啟程去靈墟。想走就走的感覺真好,我總覺得我馬上就能回家了!”
自認識她以來,白無常還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快樂過,雖然她總是大大咧咧活潑明快的樣子,但他能從這個姑娘的眼睛裏,看出她強烈隱忍的哀傷。
他看著她,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要不要把心中的種種疑團講給她聽,如今那身體對她很重要,她想要回家,很想很想,而那身體承載了她所有的希望。
“哦對了,蕭全昌的魂魄怎麼樣了?”蘇望星突然想起這一茬來。
“早被煉化了。”
“什麼意思?”
“蕭全昌因蒙冤枉死,化為怨靈厲鬼危害一方,”白無常笑容平淡地說,“那個城鎮的人都被他殺光了。”
蘇望星停下腳步,震驚不已。
白無常接著說:“怨靈很麻煩的,那些時日可把我給累死了,還是稟告了冥王去請了靈墟的人來才製住了他。怨靈的仇恨太深、殺孽太重,無法轉世輪回,淨化又太過麻煩,就被靈墟拿去煉化了。”
蘇望星茫然地問:“那他的妻子孩子呢?”
“什麼?”
“蕭全昌的妻子懷了孕,一直在等他回去……”
“大抵也被他殺了罷。再說,他已經死了,早就回不去了。”
白無常的回答讓蘇望星的呼吸一瞬停滯,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怨靈厲鬼是沒有理智可言的,還好蕭全昌並非純陰命格,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白無常想了想,給她解釋道,“傳聞,八字純陰的人淒厲枉死後,會化成極其可怕的怨靈,不但到處殺生,還會吸收煉化其他怨魂為己所用,所過之處生靈塗炭,力量強大甚至可以毀天滅地,書裏稱之為‘怨母’或是‘鬼母’。”他看蘇望星的臉色不對,安慰道,“不過你放心,傳聞而已不必當真,千百年來從未出現過,若怨母簡簡單單就能出現,那豈不是不讓人活了。”
然而白無常的話蘇望星根本沒聽進去,她腦袋裏滿是蕭家院子裏的那棵桃樹,小腹微凸的女子輕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站在樹下笑得哀婉。
蕭全昌化為厲鬼,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蘇望星心底一陣惡寒,她閉著眼,歎了口氣。
白無常瞥了她一眼,問:“怎麼了?”
蘇望星垂著眼簾,“按理說,來了這麼久我應該習慣的……”她抬頭望著晴朗的藍天,看白雲慢悠悠地飄過頭頂,“我也努力嚐試過去融入這個世界,可我發現,我好像做不到……”
白無常在旁邊看著她,突然覺得……
這個女孩好孤單。
即便她笑得再純粹、再熾烈,那種孤獨感就像刻進了她的神髓,怎麼也抹不去。
蘇望星轉過頭來看著他,緩緩出口:“你知道嗎,其實……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我就沒有停止過害怕,這裏的太多東西對我來說,像故事、像夢一樣天馬行空,是我曾經一度認為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像我跟你講述我生活的世界裏各種各樣的東西一樣,你會覺得荒誕。”她扯了個笑,繼續說,“我們的觀念不同,你在你的世界活了上百年,你熟悉並且接受所有的設定,但我不是。我無法接受,甚至,很多時候讓我覺得痛苦。”
“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讓你覺得清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想一死了之也不行,絕望崩潰的時候,甚至連眼淚都掉不出來。”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滲出的淚水,然後盯著濕潤的手指,笑得悲哀,“哈啊,眼淚流出來了……”
她茫茫地呢喃:“可這並不是我的眼淚啊……可這並不是我的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