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化神時,見到的第一張麵孔是一位容顏卓絕的少年,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與他手心的溫度完全相悖的冷峻。
往下一看,我才發現他正在燃燒一朵雲浪,我便是在其中誕生。
他茶色的眼瞳動了動,不顧我的掙紮,單手拎起我的魚尾,方才還麵無表情的一張臉,此刻凝起深深的懷疑,兩道眉扭曲成了一個不可置信的弧度:
“你這……什麼玩意兒?”
我拚命掙紮,他終於鬆了手,我趁機跳出他的控製,逃進了廣闊的雲海之中。
綿柔的雲滑過我的肌膚,它們像是有生命一樣簇擁著我,挽留我、親吻我,讓我感到了一種……自由自在的暢意,我肆意地在雲海裏遨遊一圈歸來,發現他還停留在原地。
他沉思著摸了摸下巴,然後對我招手,誘哄道:“小東西,過來。”
小東西?誰是小東西!
我白了他一眼,打算再去雲海裏環遊一圈,誰知下一刻我便一動不能動,眼睜睜看著他踩在雲麵朝我走來。
定是他對我施了什麼術法!
他蹲下來摸了摸我的腦袋,笑起來,“從此以後,你便叫綃罷。”
綃?
我茫然地看著他,他挑挑眉,以手指在空中寫下一個大大的“綃”字,輕輕一吹,那字變成了浮雲,圍著我的腦袋繞了一圈之後,散在了我的眼前。
我癟癟嘴,問他:“你是誰?”
“燚。”他斂了眉眼,恢複了初見時那種遙不可及的威儀,平靜地說,“喚我主神即可。”
大抵因我將將化神誕生,所以反應十分遲鈍,且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有好多稀奇古怪的問題想要從這位主神的嘴裏得到答案:
比如這片海為何是雲而非水?
比如這片雲海為何要圍著高山環繞?
比如我有魚尾而你沒有?
……
可他隻為我解答了一個問題,之後便要轉身離開。我不樂意,緊緊抓著他的衣角不許他走,可他隻是摸了摸我的頭,說他下次再來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然後輕易將我推入雲海之中。
等我浮上雲麵,早已尋不到他的蹤跡。
我信了他的話,於是夜以繼日地守侯在他離開的彼岸,期待著他早點回來看一看我,為我答疑解惑。
我在雲海裏圍繞著高寒的天山遊弋了一圈又一圈……日日夜夜,年複一年。在我終於明白了日升日落代表一天的逝去,在我終於從過往飛鳥的口中得知了這個世界的奧妙……千百年過去,我才終於等到遲來的他。
他再次出現在我們初見的地方,見我趨於成熟、曲線漸顯,他又拎起我的尾巴觀察一番,這次我沒有反抗,乖乖等他把我打量完整,最終,他將視線落在我的臉上,沉吟道:“容顏精美,倒越來越像個姑娘了。”
我晃晃腦袋,沒由來問了一句:“你喜歡嗎?”
他愣了愣,把我的腦袋拍到一邊,“想什麼呢小東西。”
我趴在他旁邊,認真地說:“飛鳥說,隻要討得你的歡喜,便會常常來看我。”我側頭去看白茫茫的雲海和天山,小聲說,“這裏就隻有我,好冷清啊。”
他失笑地搖搖頭,“別聽它們瞎說。”
這一次,他為我解答了第二個問題,又給我帶來雲海以外的趣事,在我熟睡以後又悄悄走了。
第二日醒來,我看著靜靜流動的雲海,心中悵然若失。不知道要等幾個千百年才能再見到他。
於是我百無聊賴地數著日子,每經曆一個日升月落就用柔軟的雲朵捏一尾小魚,打算把捏出來的所有魚攢到再次與他相見的時候,全部送給他。
在我捏了七百三十個雲朵小魚的時候,還是沒能等來他……
卻等來了另一位。
她佇立於天山之巔,背影嵌刻在圓月之中,嫋嫋衣裙如雪如霧,似乎與這浩渺的霜雪本為一體。一顰一笑之際、一呼一吸之間,就好像是整個雪山的靈魂在輕微地翕動。
似乎……連這龐大的山脈都傾酔於她精美絕倫的身姿。
我從未見過如此驚豔的畫麵,是連主神都未曾給予過我的震撼。
她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緩緩轉過身來,突然,翻滾的濃霧將我淹沒進了深處,我就這麼睜著眼不斷墜落下去,直到落下雲海,我看到了上邊的雲霧洶湧翻騰,就像我此刻的心潮。
等我躊躇許久,再次回到原來的地方時,那個瑩然的身影早已消失於懸崖邊緣。
月光也黯淡了下來。
我仰望著天山頂峰,呆滯許久之後,告訴自己方才隻是個夢而已。
因為,沒有誰可以攀上天山之巔。
天山高寒,看似沉靜聖潔,實則危機四伏。上邊千年玄冰的寒銳之氣可以侵蝕神祇的靈力,甚至能將靈力低微的神明傷得體無完膚,而沒有靈力護體的生靈更是不用多言,隻有死路一條。
因此,鮮有神祇與生靈踏足於此。
而雲海,自這座高冷的神山拔地而起時,便如一位守護者,環繞它不停地旋轉,滾滾雲浪或許也多少令神祇們望而卻步,所以自我化神至今,見過的活物屈指可數,我相信,山下的許多神祇根本不知道,天山的雲海裏孕育了一個長著魚尾的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