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寰酒庫裏的酒壇子方空了一半,他便匆匆離了琉璃溪。
不知什麼緣故,自打前年開始,他便覺著氣脈流轉略有不暢。而近半年來,這種情況愈發嚴重,竟時有阻滯之態。他心下暗驚,卻不動聲色,隻在無人處顯出原身細細勘看。結果比預想得更加糟糕——非但身上幾處有了脫毛的跡象,便是鳳尾金翎亦有鬆動。
東寰攤開掌心,一小撮潔白柔軟的細絨泛著淡淡的金光——這是他方才自腋羽下隨手一摸得來的。沒有一絲痛覺,就這麼輕飄飄地落在他掌心,美麗且輕純得令人不敢呼吸。
然,東寰心裏卻隻有惶惶然的不安,一時間,他甚至不願相信這撮毛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
他成親還沒多久呢,區區幾千年,與心愛的人相親相偎正是情濃時分。天地遼闊,他們才走了一小半,還有許多地方都沒有去過,許多事情沒有做過,可是——難道就要戛然而止了麼?
日頭穿過濃密的樹蔭,化作細細碎碎的金色光點,落在東寰臉上。那張玉白清俊的麵孔,雙眸中卻滿是惘然和不安。
距離上次浴火涅槃,才不過區區十二萬年。依著東寰已有的經驗,兩次涅槃之間,起碼要在二十萬年以上,甚至會更久。然而,這一次,卻怎地如此急迫?難不成是先前拚著損耗修為對天地大結界動手腳時損傷太重,而後閉關休養又未能徹底恢複,以致傷了根本,導致現有的身體無法再維持下去,不得不提前借助浴火重生以獲得新的身軀?
若是以往,東寰必不會如此不安。
可這一次,他卻不太篤定——身體惡化來得太突然,他幾乎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收集梧桐神木。倘若梧桐神木的數量不夠,那麼,很有可能在浴火時,他還來不及完成涅槃就會神火熄滅,如此,那就隻有一個結局——身消魂散,永歸天地。
東寰並不怕死。
他活得委實太久了,遠遠超過了天地間諸多生靈。
與他同輩的古神,早都隕落殆盡。在他之後湧現的神仙,亦有不少先後消散。而他呢?憑借著絕無僅有的浴火涅槃的本事,一次又一次地重生,一次又一次地鳳鳴天際。
或許,這在旁人看來,是足以羨煞諸人的本事,非得天地鍾愛者不能如此。然,於東寰而言,這樣的幸運,或許是個折磨?
直至,朱西溪的出現。
是的,這個世界,繁花似錦也好,荒蕪寂寥也罷,於孤單冷清的東寰而言,隻不過是一塊遙遠的背景板。他與這個世界之間的距離,視線可以越過,心卻無法越過。
若無愛人攜手,這個世界的聲香色味,永遠隔著千山萬水。
有了心愛的人,東寰對於生死之念就不再如昔。
自始以來,他都將生死看得極淡,無情無欲,自覺這是修道之人闔該最正確的想法。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何異常,反正,活了那麼久,不都一直這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