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寰隻肯讓西溪送他到蓮池外。
“外麵風大,你且回罷!”東寰輕撫西溪鬢邊,柔聲道。
西溪抬頭望望明媚的日頭,水晶樣的藍天,嘻嘻笑道:“又在睜眼說瞎話!”
東寰一噎,耳根微微泛紅。
“你早去早回啊!”西溪揪著東寰的衣袖輕輕甩著,“別磨磨唧唧地讓我著急。”
東寰鼻頭一酸,險些蹦出一句“倘若我回不來”。他忍著心酸,吞下前半句,隻慢吞吞地說了後半句,“你要好生照料自己,我才走得放心。”
豈料西溪卻不領情,瞪圓了眼睛道:“我自會吃好喝好睡好。不過,沒人管著,難保我不會惹出點麻煩來,就單等你回來幫我料理嘍!”
她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委實令東寰哭笑不得,生生將他心中的辛酸悲苦給衝掉了一大半兒。
他捏捏西溪的耳垂,小小的,軟軟的,良久,方歎息道:“你這般沒心沒肺的,也好。。。。。。”
是啊,這樣的話,即便他無法返回,即便她會難過,想必也不會太過傷神。時日久了,也就漸漸淡了。
想到這兒,東寰心裏多少有些不甘心,可轉念一想,難道自己希望西溪成天價以淚洗麵,終於鬱鬱寡歡,最後相思成疾,神傷魂散?
不不不,他更希望西溪過得比現在還要好!
所以,那點小小的不甘心,很快就被壓下了。
這是個極好的日子。
天光清亮,湛藍無垠。日頭灑下千絲萬縷的金線,落下成堆的梧桐神木上,隱隱可見細小的火靈歡快地跳躍其間。
東寰抬頭望望天,再環顧四周。
這是個極隱秘極幽靜的山穀。兩邊是高聳入雲的懸崖,仿佛被一把劈山大斧從中劈開,又被強行左右推開些許。
直上直下的山崖絕鳥跡斷人煙,隻有低矮稀落的幾株岩鬆在崖縫裏艱難生長。崖底是狹窄的山穀,穀底平整如盤,除了大大小小的石塊,隻有屈指可數的三兩團野草叢。而今,梧桐神木被錯落有致地堆放成柴垛樣,占據了大半個穀底。小山一般高的神木垛外,是東寰設下的陣法,以免神木燃燒時煙火被外界得見。為防萬一,東寰還在山穀外設下結界,生怕誤傷到無關之人——須知,梧桐神火之焰烈溫高,便是神仙的金身都消受不起。
這樣的景致,一直沒有變過,在他眼中,已是永久的畫麵。然而,他卻從未認真欣賞過。今日之後,或許,他再無可能重返此地,不過,又怎樣呢?
天地之間,從來都沒有不變的東西,日月星辰會黯淡隕落,長生不老的神仙會魂飛魄散,巍峨的山巒會崩塌,綿延的江河會改道,一馬平川的大地會變得此起彼伏,代代傳承的族群會斷絕承嗣。所以啊,永生不死的鳳皇也會有無法重生的那一刻,此時,浴火涅槃隻意味著永歸虛無。
可是,為什麼會有西溪出現?
如果世上不曾有朱西溪這樣的女子,如果他不曾與她偶遇,那麼,他的心裏就不會住進一個人,他又怎能體會到牽腸掛肚的滋味?
飲過烈酒的人不會再讚歎薄酒的清淡,感受過刻骨銘心的人再也不能真正地絕情斷愛。這一刻,東寰不曉得是該感謝上天還是該抱怨?為什麼,將西溪送到他的身邊?又為什麼,讓他無法再繼續陪伴西溪?
都說“一飲一啄,皆為定數”,那麼,到底他曾經做過什麼,會有這樣的定數?
日頭靜靜地懸在空中,一點一點地向頭頂的方向慢慢移動。
正午時分即將來臨,火靈最盛的那一刻,就是他奔赴神火之約的那一刻。
伴隨著一聲清嘯,一團火焰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