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腳步漸漸地近了。
對於一個孤苦無依的人來說,春節如同人生旅途中最荒涼的驛站,與世隔絕,遍地蕭索,比任何時候都刻骨銘心地提醒她這孤寂的存在,明知駛出這一站便可見滿世繁華,然,縱然外麵繁華如錦,卻無一針一線與她相連,每一張駛出這驛站的車票都標注著血脈相連和親情團圓,她找不到屬於她的那張票,也登不上屬於她的車。她能做的,隻是守著這荒涼的驛站,守著她的方寸回憶。
爺爺在世的時候,她還沒什麼感覺。雖然不像別的孩子那樣擁有父母買的新衣服、親戚給的壓歲包,但爺爺是如此疼她,焉能舍得讓她受半分委屈?同樣有新衣可穿,有紅包可拿,一直到她念大學,也不曾缺過。
記得那會兒,每到過年,家裏的氣氛就格外歡樂。
爺爺做熏肉,買年貨,別人家有的,一件也不少了囡囡。
大年三十的那天,爺爺一大早就會起來,做大餐,炸糖糍粑,忙得黑黝黝的老臉樂開了花。她也不閑著,無論多大,都會像個小尾巴一樣跟著爺爺忙前忙後,幼時純屬小跟班,無事忙還跟著添亂,大一些了,便可以給爺爺當幫手,經營屬於祖孫兩個人的熱鬧和團圓。
通常晚飯還沒熟,熏肉卻已經蒸好,她最喜歡吃的就是肉骨頭,鹹鹹的,微幹,還沒吃就先被透著柴火香的味兒給勾起了饞蟲,爺爺就會笑眯眯地賞她一塊肉骨頭,後來她想起這個畫麵,覺得自己真像一隻小小狗,往往在思念爺爺的情緒裏笑出聲來。
每一年的年夜飯,爺爺都要她先倒一杯酒忌爸爸的。
爸爸這個詞對她來說,就是牆上的一張照片,和每逢節日清明的一杯酒,因為從未曾期盼過,所以也不曾因沒有而傷感。爺爺說,爸爸是在一次災難中去世的,那時的她,才幾個月,還有媽媽,但是後來,媽媽到底是不堪獨自撫養女兒的苦,把她扔給爺爺,自己走了,走時據說也哭得很難過,還發誓一定會回來接女兒,隻是,她現在已經二十六了,還是沒有媽媽的消息……
她不怨媽媽,真的。
同為女人,她理解女人。每個女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和幸福的權力,如果,媽媽覺得離開她會幸福,那麼她真誠地祝願,在世界某個不知名角落裏的媽媽,一定要幸福。畢竟,是媽媽把她帶到這個世界,如果沒有媽媽,就沒有陶子這個人了……
生活中沒有的,她從不強求,她格外珍惜的,是她擁有的,比如隻有她和爺爺兩個人的年夜飯,已經足夠讓她滿足。
之後,便會和所有孩子一樣,坐在溫暖的火爐旁,陪爺爺看電視,春晚的節目並非她喜愛的,她喜愛的隻是這個氛圍,無論生活中還會發生什麼事,她都會和爺爺在一起!所以,對她來說,春節這個團年,昂貴稀罕的糖果不重要,多厚的紅包也不重要,她隻要一疊薑,一杯熱茶就足夠了!爺爺醃製的薑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零食,配上熱茶,那便是世間最熱火的享受!
隻是,爺爺走後,她遍尋各種醃薑,卻沒有一種能及得上爺爺做的萬一。
從前過年是要放炮仗的。
零點鍾聲敲響的時候,爺爺就會帶著她在門口放好大一掛,劈裏啪啦的爆竹聲中,爺爺總會摸著她的頭,笑著說,“囡囡又長大一歲了……”粗糙指尖帶來的溫暖,她現在還記憶深刻……
這也就是她手機為什麼要設置鞭炮聲為鈴聲的原因。
爆竹聲對她來說,意味著過年,意味著歡樂,意味著團圓,意味著……和爺爺的時光……
她曾經在某一個夏天不無遺憾地對某個人說,“可惜你冬天不能來,不然過年的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放炮仗了!還有,我爺爺做的薑可好吃了,熏肉也很棒,你都沒機會嚐!”
那人曾笑著許諾,“好啊!回去我跟爸爸說,讓我來這邊過一個寒假!”
隻是,他的許諾或許都跟夏天裏那些英雄主義的豪言壯語一樣,隻是一時興起,轉眼就忘,她從來就不曾在冬天裏等到過他……
他沒有在冬天到來,爺爺卻在冬天裏去世了。
那時她剛念大一,就在那個寒假,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記得剛放寒假的她歸心似箭,畢竟第一次跟爺爺分開這麼久。
然而,當她跑回鎮上的出租屋時,爺爺卻不在家。
她正要出門去找,房東就來了,看見她便大喊,“哎呀,囡囡啊,你回來了!快點!你爺爺進醫院了呢!”
“怎麼回事啊?”她大驚,以為爺爺的哮喘又犯了。自從吃了寧震謙的藥,已經好久沒犯了呢。
“你爺爺從街上擺氣/槍回來,又給你買了好些吃的,背了太多東西,過馬路擋了視線了,耳朵也不太好,被突然開出來的車給撞了!”
“不是讓他別擺了嗎?!”她急得快哭了,扔下行李就往醫院跑。自從去上大學,她就一再囑咐爺爺,她會勤工儉學,自己負責自己的學業,讓爺爺不要再操勞。
房東在她後麵歎息,“還不是為了你嗎?你爺爺說,不但要把你的學費攢出來,還要給你備嫁妝,姑娘家出嫁沒嫁妝會被人笑的!”
陶子再沒忍住,捂了臉,淚水橫流,瘋了般往醫院跑。
醫生最終沒能救回爺爺,她見到爺爺時,爺爺身上插滿了管子,奄奄一息……
爺爺周圍,站著幾個好心的鄰居,見她來了,歎息著把她推到爺爺麵前,“囡囡,你爺爺知道你今天要回來,一直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