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句,會不會是對不起?
她生平,最不喜他說對不起……
“囡囡,對……”
“吃飯呢?怎麼不回家吃?”她莞爾,用溫和的笑容堵住了他即將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語氣柔和婉轉,仿似一個溫柔的妻子關懷著不歸的丈夫。
廚房裏的炊事兵們全都停了下來,屏聲靜息,偷偷觀察著兩人。
可是,隻有他知道,她溫柔笑容的背後,是怎樣的傷,因為,她捏著辣椒麵的手指如此地用力,薄薄的塑料袋已經被她摳破,紅色的辣椒粉末從她指尖漏了出來,散落在地上。
“囡囡,你先回家,我馬上回來和你說清楚。”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裝辣椒麵的小塑料袋終於掉到了地上,她的手指,沾滿紅豔豔的辣椒粉……
“你呀……”他心痛,仿佛那辣椒粉不是粘在她手上,而是灑在他心口的裂痕上,刺痛無比。
他牽著她的手,來到水龍頭底下,用洗潔精洗去她滿手的辣椒粉末,而後,又牽著她往外走,“想吃辣椒跟我說,想要什麼都跟我說,不需要自己跑來跑去,我不在身邊,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
她彎著眉眼笑,不自己跑來跑去,又怎麼會知道那些不為她所知的事?又怎麼會知道原來自己在部隊已經如此備受關注?
“囡囡,你不要這麼笑,笑得我害怕……”他深鎖的眉糾結在一起,比眉心更糾結的,是他的心,已經揪成扭曲的一團,牽腸扯肺地痛。
再不想看她曾閃亮的眼睛裏那些迷蒙和假裝的堅強,他伸出手去,遮住她的眼。
她哧一笑,“我不笑?不笑怎麼辦?你告訴我怎麼辦啊……哭嗎?”
她依然笑得嫵媚,隻是,恍恍惚惚中,眼角泛了酸……
笑,其實是比哭更辛苦的一件事……
她撥開他擋住自己視線的手,順勢輕輕一抹,試圖抹去眼角那屢酸楚,哪料,他能給她洗去的是辣椒的粉末,洗不去的,卻是辣椒粉殘留在手上的辣味,隨著眼角那一顆晶瑩散開,辣得她一隻眼睛嘩啦啦地流淚。
真好……
終於可以有借口流淚了……
她索性流了個痛快,不用再假意地笑了,眼睛裏火/辣辣的痛,痛得真暢快!痛得,一顆心仿佛也繃得不那麼緊了……
他抓著她的手,輕聲嗬斥,“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這麼不小心呢?這手不還辣著嗎?難不難受?跟我去看看!”
一片模糊中,陶子看到之前莫忘坐著的地方空空如也……
“不用了,莫忘不見了……”她輕聲說,如果來自雲端的聲音。
他大驚,回頭一看,果然……
他下意識地便拔腿要跑去找,可是,猛然又想起了她,她的眼睛還疼著呢……
“去吧,我是大人,沒什麼大不了的,流一陣眼淚就好了……”她的手從他的掌握中抽了出來,眼淚在辣椒的刺激下依然在嘩嘩地流。
他左右為難,最後喊了聲,“石頭!”
“到!”一個小炊事兵跑過來,敬了個軍禮。
“帶她去看看眼睛,被辣椒刺激了!”他匆匆下令。
“是!”石頭胸膛一挺,接下任務。
“囡囡!看完眼睛回家,我找到莫忘就回來!”他極不放心,可是,卻不得不離去,臨走那一眼,滿是不忍和疼惜。
被淚水迷蒙的視線裏,她看見他高大的身影走遠……
她不難過,真的,莫忘是他兒子,他陪兒子天經地義,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矯情,她就是個矯情的人。
走進食堂,便看見他和莫忘在用餐,她於是明白,原來他每天都是陪玩兒子之後再回去陪她吃。
他是如此小心地在她和莫忘之間周/旋,他是如此努力地兼顧著兩邊,期望不讓任何一方失望……
這樣的他,她如何看不懂?隻是,他越是這樣,她越是心痛……
這心痛的緣由不是難過,而是難受,卻不知難受到底是為了誰,為他,為她自己,又或者是,為這樣的命運……
曾幾何時,站在高原頂端,氣宇軒昂,獨斷專橫的寧團,何須這般委曲求全?
“嫂子,走吧。”石頭催著她去看醫生。
“不必了,我用清水洗洗就好。”而事實上,她連清洗也沒做,邁步徑直回了家。
石頭在後麵追了兩步,喊了幾聲嫂子,她似乎也沒聽見,石頭摸了摸腦袋,卻摸到帽子,帽子掉落下來,滾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