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一年,酷暑。
紫禁城暑熱難擋,永和宮中,剛剛誕下公主的德妃尚未出月,身子仍十分的弱。下人們恐傷了主子的身子,內室並未置冰,將人熱得汗涔涔的。
大嬤嬤高氏在貼身照料,那生下來便不足五斤、身嬌體弱的小公主也在這內室之中。
繈褓之中,小公主慶昭咿咿呀呀的伸著小手,悠閑地豎著耳朵聽內室的人八卦。
她是穿過來的,但怎麼也沒想到穿進了這麼小的崽崽殼子中。
不過也正因太小了,其他人說起話來沒有什麼顧忌。
高嬤嬤梳著油亮的發髻,在德妃身邊是個最得臉的,瞧著資曆也最老,因此在這四下無人的內室,德妃娘娘的床幃邊兒上,她說起話來偶爾也僭越了自己的身份。
此時高嬤嬤親自給小公主換了一塊尿布,用濕布狠狠擦了擦她的小屁股,慶昭感到吃痛,一時不悅。
那高嬤嬤年輕時恐是做慣了粗活兒,手十分粗糙,用力過猛,竟像是對她十分討厭一般。
擦了擦小公主的身子,高嬤嬤便轉頭對德妃遺憾又咬牙切齒道:“如今添的是個小公主,承乾宮那位心中不知該有多得意呢。”
慶昭聽了便很不高興,高嬤嬤怎麼說話帶刺。
慶昭很清楚自己的崽崽身子公主是六月生,八月便夭折了。
崽崽氣從中來,但是她沒法說話,隻能咿咿呀呀的又伸伸手表達抗議。
高嬤嬤聽見她哼唧,回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神中毫無善意,令崽崽沒由來地感到害怕。
躺在病床上的德妃身子弱,無甚力氣,氣若遊絲道:“高嬤嬤,往後莫要再說這種話,小心有心人聽去了反倒拿捏本宮。本宮能為皇上生養便是有福,往後本宮的兩個阿哥也會也慢慢大了,做額娘的隻操心他們便夠了,哪還來的閑心思慮旁人。”
德妃身子如今正是弱的時候,不好敲打服侍她的下人,隻是這麼淡淡一提。
高嬤嬤不知趣,仍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手中的活計卻是利索,絹子細細的過了熱水,半跪在地上,一邊柔柔為德妃擦身子,一邊卻咬著唇低聲恨恨道:
“娘娘身上掉下來的肉被承乾宮抱走了,承乾宮的主子那般人物,可能把四阿哥還回來嗎?不是老奴多心,這麼多年在宮裏見過的奇事多了,她定從小給四阿哥耳旁灌迷魂湯,待四阿哥長大了,恐覺得咱們永和宮算得了什麼呢,哪配和他沾親帶故呢?”
德妃隻是輕輕的歎息了一下,許久才道:“待他大了,需在他皇阿瑪麵前辦差以後,若是提起額娘,自然承乾宮的額娘更是體麵”。
慶昭隱隱聽見自己的額娘在輕輕啜泣。
慶昭心想,這個高嬤嬤說她是忠仆吧,好像還算是那麼回事兒,說的似乎好像都是一些掏心窩子的話,德妃也願和她說幾句體己話。
可換句話說,她說話一點都不考慮德妃的感受,句句話都在狠狠戳德妃的心。這樣在別人心上捅刀子的人真的隻是說話比較直嗎?還是故意想挑起矛盾,故意惹剛生產完的德妃傷心?
崽崽上輩子雖然年輕,卻見慣了世間冷暖,許多人口口聲聲熱切地說著一切傷害你的話,但是全標榜為“我全都是為你好,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
可這樣的人,她當真不愛重你,若真的尊敬、愛護一個人,是舍不得讓對方傷心難過的。
崽崽無端心疼起躺著的德妃,德妃可是崽崽的額娘了呀。
崽崽想快點長大,長大了就可以保護額娘了。
當然了,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怎麼活過八月。
崽崽的身子在曆史上出生兩個月之後便夭折了,但每個皇子和公主究竟是因為什麼而夭折的,史書並不會詳細寫清楚,因此崽崽也無法得知原身究竟是怎麼死的。
方才高嬤嬤的眼神讓崽崽感到不寒而栗,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猜想。
按宮裏的規矩,宮妃幾乎是不可能親自照料自己的孩子的,孩子出生後基本就交給了乳娘等下人,雖然有許多人照料,但若是高嬤嬤這樣的人從中使個絆子,讓一個嬰兒夭折是輕而易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