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向南(1 / 2)

今日陽光明媚,惠風和暢。

男子長身玉立,舒展開手臂,一旁的侍從殷勤地為他披上長衫,係好腰帶。

灰黃灰黃的岩壁和稀裏嘩啦往下淌的露水忠實地充當著背景。

“魔尊,今日有何預定?”易九幫男子穿戴完畢,又將斜靠在石壁上的一根幌子恭敬地塞到他的手裏。

這根幌子約摸一人多高,上麵係著一塊白底的幡,用黑色的墨寫著幾個大字。

——降妖除魔。

再看男子打扮,一身的青灰,雖穿得齊整,但長眼的人一眼便知這不是什麼名貴的行頭,不過尋常百姓的布衫。

一頭烏發大半垂落在肩頭與背脊,剩下一小半用與腰帶同色的布條束在腦後。

仔細一看那腰帶確實顯得有些捉襟見肘,或許是真的從中裁了一段下來,用以束發。

加上手裏那麵幌子,乍一眼看來像是個專司招搖撞騙的遊方道士。

惟獨一張臉長得俊秀端正,散發著浩然正氣。那一直輕閉的雙眼,又讓他看上去氣定神閑、仙風道骨。

因此,盡管易九覺得荒唐無稽,但走到哪兒,都有人願意上前稱他的這位主人一聲“道長”,並將難解的煩惱傾訴於他。

每當此時,易九雖然麵上毫無表露,但心裏卻鄙夷萬分。

此人乃殘虐不仁、嗜殺成性的魔頭,究竟哪來的臉麵高舉降妖除魔的大旗,依他看,這人應當先把自己除了才對。

沒錯,易九雖然在男子麵前表現出一副恭敬虔誠的樣子,心裏對他卻是極其憎惡的。

因為男子並非常人,而是魔尊。

仙門道家隻會把這個稱呼送給惡貫滿盈、罪不可恕的,同時也是最強大的叛道者。

由仙入魔,何等墮落!

若不是背負著臥底使命,正派出身、後入名門的易九,怎會甘願屈居其下,為其鞍前馬後,還被世人冠上“魔尊走狗”的名號?

他奪走過母親的孩子,也屠戮過孩子的父母,盡管一切皆是魔尊的指示,但他不能否認自己的雙手已經沾染了罪惡的鮮血。

初到魔尊身邊時,他曾給掌門去過信,言及自己難以忍受良心的苛責,掌門的回信隻有七字: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被派到魔尊身邊,是正派掌門的授意。為的是探明魔尊金丹的下落,奪去金丹,並將他送下黃泉。

即使知道這是“為了天下蒼生”的偉大任務,因此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忍受。但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易九還是深惡痛絕,而他把這種憎惡轉移到了魔尊身上,對他恨得幾乎想要啃食其肉身、飲盡其血液。

在這樣的苦悶之中,他已經挨了將近六年。

然而依然不知道何時才是歸期。

幾年前,曾經有一次,他幾乎就要將魔尊刎於刀下,但最後還是因為內心的怯弱而收了手。

那時,他“主仆”二人遊方於南方臨海的小鎮,鎮上正是辦市集的日子,熱鬧非凡,易九第一次見到這番景象,不知不覺受到周圍環境的感染,長年壓抑的情緒似乎找到了一個出口,渾身上下皆洋溢著好奇與興奮,雖然早已過了看什麼都新鮮的年紀,但還是左顧右盼,新奇異常。

魔尊見他有興致,便往他手裏塞了十三文錢,讓他隨意買些喜歡的物件。

易九握著那些錢,意外於手頭並不寬裕的魔尊竟會這樣“出手大方”,但他心裏並沒有感恩戴德的情緒,反而忍不住捏了捏袋中的一個小紙包,心中有了個主意。

他在市集逛了半天,買了一個木雕的劍形小掛飾,小心翼翼地係在腰上。他所出身的正派,是劍修大宗,這把劍,讓他想起了同門的兄弟姐妹、想到了掌門,是提醒自己,他依然是正道之人的慰藉。

易九將那掛飾係到腰上時,魔尊“盯”著看了很久。那人明明是閉著眼的,易九卻被看得心裏發毛。不過最終,魔尊還是什麼都沒說,將頭轉向了別處。

然後,易九又去附近小食的攤子買了一碗四果湯,又把多出來的錢還給了魔尊——他討厭魔尊,也討厭這些帶著他體溫的銅板。

“怎麼,還有五文呢,沒有其他想要的東西了嗎?”魔尊甚至沒有用手指一枚一枚地分開去數,便立刻分辨出手中有五枚錢幣。有時候,易九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裝瞎。

“沒有了。”易九用畢恭畢敬的語氣回答,同時將手中的一個小碗遞到魔尊手裏。

“這是什麼?”

“似乎是這兒的小吃,名叫四果湯。如今天熱,我便買來,想給主人消暑。”易九虛情假意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忠仆之心,並殷勤地接過魔尊手裏的幌子。有外人在的場合,魔尊都讓他喊“主人”。

他幾乎沒怎麼見過魔尊吃東西——畢竟他曾經也是仙門之人,凡間的食物隻能解饞、不可充饑——因此也不太確定他會不會接受。

結果魔尊不僅嚐了,還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最後交還到他手裏的,是一隻已經底朝天了的空碗,和另外的十三文錢。

易九接過碗和錢,有些不知所措。

魔尊笑了起來:“你想著給我買吃食,自己卻還沒嚐過吧。不用省著,若是有想吃的便買來吃,若是錢不夠了,再來問我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