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擺在雙喜樓。
顧名思義,那是兩座一模一樣的樓閣。男主男客在雲喜靜樓,女眷們一個風喜動樓,可互相望見,卻又瞧不細致,達到男女守禮的妙處。
雙喜樓位於湖畔,白日裏墨紫經過的裘五院子的正對麵,隔開小湖。
燈影綽約著漸通明起來時,墨紫看白荷愁眉不展,安慰道,“白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且放寬了心。”
“墨紫,你雖才跟了姑娘不足半年,隻領二等丫環的月錢,可我也看出來姑娘極器重你,全因你聰明的緣故。你平時少跟姑娘四處走動,多獨自辦差,所以我少不得要提醒你在太太麵前的規矩。不管誇你也好,罵你也罷,不能怨不能頂,順從謙卑些,切不可喜怒形於色。但凡她問你的話,盡量簡短,挑好了講。別當其他主子都跟咱姑娘一般好說話,不分大小能躥到頭頂上去。更何況,太太對咱姑娘本來就是沒毛病也能挑出毛病來的,你我的表現皆會牽連姑娘。”白荷萬事為裘三娘著想,其中也有對墨紫的關心。
墨紫儼然一本正經答道:“好姐姐,我打不回手罵不還口就是了。”
白荷眼皮一跳,裝著打墨紫手臂一下,“說什麼黴話?大不了就是挨頓訓斥。好端端的,打你作甚?”
“想打咱們姑娘不得,就衝我撒氣罷。”墨紫故意逗白荷。
兩人說話間,就過橋上岸,進了雙喜樓之一的風喜動。樓下二十來個丫頭仆婦,分坐了幾桌,正往樓間戲台子上看熱鬧。
綠菊小衣見了她們,剛要圍上來問什麼事。
卻被候在樓梯口的艾杏截個正好,雙手插在腰間,站高著兩階,從眼縫裏看扁墨紫,哼了一聲,“怎麼這麼久?戲都快散了。”
艾字輩丫頭全是太太房裏出來的,自然把主子那套學得惟妙惟肖。
白荷打著笑臉,正待編個理由。
“若你還不通報,散得可不止是戲了。”墨紫卻搶先說道,眉平眼靜。變成丫頭,無數人能踩在她頭上,她已經忍了。同身為社會底層勞苦階級,給艾杏欺負,她卻不願讓步。
白荷苦笑。
艾杏以前見過墨紫,但覺毫不起眼,這回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話。語調平平淡淡,一臉呆呆板板,可她心裏如同紮了刺似得不舒服。
更奇的是,心裏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認墨紫說得對,有些身不由己地往樓上報道,“回太太,墨紫來了。”
“趕緊上來吧。”張氏的另一個大丫環艾桃傳下話來。
墨紫不等艾杏讓開,就從她身邊跨上台階。一回頭,瞧見想跟上來的白荷讓艾杏擋了,就笑著對她搖搖頭,示意安心。
一踏上二樓的樓板,就見樓頂吊下數盞華美高燈,牆上點亮數十炳雲晶瓷,雕梁畫棟,香氣華麗,美倫美奐。三張大圓紅木台,讓一群華衣錦服的女子圍坐著,珠釵搖曳,金綴晃眼,玉器相磕,叮當妙音。
一眼,墨紫便瞧見裘三娘,坐在二桌頭裏,正淡飲一杯茶,目不轉睛盯著樓外的戲台子,十分入迷一般。除裘三娘之外,人人目光在打量著她。她不及細看,做出近來最常用的姿勢——低眉順目。
“墨紫見過太太,各位夫人和姑娘。”彎膝作福,再直起。小小動作裏藏著她的叛骨。本該是彎身伏著,等主子們說起才起。
但墨紫的本事在於不經意間引導他人的想法。好比這福身的動作,輕盈卻誠懇,謙卑而乖覺,看得人飄忽忽,自以為被好好尊捧。張氏那麼挑剔的人,都沒拿此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