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兒你仍記得?”
溫恒的筆,懸停在箋紙上。過了許久,他瞥一眼不遠處的李盈敏。
她竟在紙上認真寫著什麼。
“倒不是全都沒忘。”
李盈敏搖搖頭,隻專注在筆端,不曾抬眼看他。
溫恒又瞧湘杏。
“湘杏也還記著?”
湘杏雖也搖頭,倒是運筆飛快,似乎默寫出許多。
“當時奴婢接下長公主遞過來的香方,好在也瞧了有一陣子。隻可惜奴婢那會兒不曾深想,故沒有刻意記背下來。”
話至此處,她擱筆,已然寫完。
“奴婢所寫的這張,仍差一味臣香。而有些佐使材料,奴婢實在已想不起來。”
她站起身,行至敏貴妃近旁。
“敏娘娘倒是記得不少。”
湘杏垂頭,細看敏貴妃已寫出的內容,輕聲讚她。
“娘娘本就對香道不熟。彼時箋紙落在案上,您也隻來得及匆匆一瞥。奴婢觀您所寫,卻已是八九不離十了。”
“長公主敢在皇宮內院裏放肆,本宮自然不會由著她鬧。尚服與本宮的差別,隻在於對她有多厭惡罷了。”
李盈敏仍在默書“綺羅舊恩”之方。
“本宮既是去砸她場子,自然片刻也不曾鬆懈。乍一見那方子,本宮就想著,若背下來便是個可利用的把柄。”
盡管李盈敏得封貴妃,多少憑借了李家勢力,但宋喜仍要暗歎,她的的確確有好手段。
若換作是宋喜,僅靠一個瞬間,定是不可能思量周全,又記背下許多的。
宋喜去看溫恒。
離她最近的這位祖宗,東張西望,箋紙上仍舊空白。
她研墨的手停住,湊身到溫恒耳邊。
“唷,皇上您一個字都沒寫!”
壓低聲音,宋喜故作驚訝。
“敏娘娘眼見著要擱筆了,您怎好被她比下去呢?”
“朕……”
溫恒支吾,連忙提筆欲落,卻奈何頭腦裏一如箋紙空白。
“朕實在是不記得……”
他那會兒隻顧瞧敏兒與皇姐鬥嘴,而後皇姐便自他手中抽走方子,藏了回去,開始胡謅買脂粉店的謊話。
京中的鋪子,根據暗衛探查,皇姐的確已買了兩家。至於江淮那裏,她卻根本是昨日才派人去的。
“倒也不能怪皇上。”
李盈敏俯下身來。
她握住溫恒的手,帶著他落下筆去,在箋紙上勾畫出幾道線條。
一整張紙,遂被分作了不同區域。
“這裏,記的是君香。”
她將左上的一塊劃掉,對溫恒解釋。
“皇上日理萬機,所做皆是為國為民的大事,小女兒家合香的一些門道,全然不懂都不奇怪的。”
李盈敏又引著溫恒,將記載臣香的區域劃掉。
“臣妾雖說也不精此道,但好在‘綺羅舊恩’是閨閣中女子用香。方子裏所載香料,臣妾多少聽過,故補上了湘杏她忘記的那味臣香。”
寥寥幾筆之後,箋紙上已少了半數空白。
李盈敏鬆開手,站起身來。
“君臣之香,皆已由臣妾與湘杏寫下。餘下佐使材料,因其蕪雜繁複,暫仍不全。”
“敏娘娘冰雪聰慧,皇上且順著她的法子,多少寫上幾味?”
宋喜瞧著李盈敏劃分箋紙,便知事情多半有救。
她從旁好生勸說,總算教溫恒沉下了心,仔細思索起來。
三人合力,竟也將古已失傳的香方,拚湊得七七八八。雖各自所記版本,互相間稍有出入,但宋喜將三張紙集在一處,便對“綺羅舊恩”有了大體了解。
至於細節,便要等她見過了溫昭“偶得”的那批香丸,再行推敲。
泰和宮眾人散去。
今日為商議奇楠一事,平涯將他們聚在了泰和宮。這裏離養心殿雖遠,卻因是天子朝會之地,守衛最嚴,易避開溫昭耳目。
此時諸事皆畢,皇上送敏貴妃回了毓慶宮去,平涯陪侍二人,湘杏則西出泰和宮,回尚服局。
殿宇既空,宋喜當然不得於此地久留。
她揣好三張香方,從西側殿門離開,向內膳房行去。
內膳房與尚服局,同在宮城西路。若她方才與湘杏同行,待走出泰和宮的地界,卻也要一個往南,一個朝北。
可眼下天色稍晚,宋喜獨行,到底是不應該的。
昏暗長巷,她遇上了提鈴宮女。
“天下太平……”
那女人啞聲唱喏,踉蹌行來。
宋喜小的時候,若害得馮禦廚著惱,便會被嚇唬說,要丟她去西路提鈴。
宮中有貫通南北的兩條暗巷,東側常有禦膳房煙火氣,西側卻森然空寂。
若宮女犯了過錯,重者則會被罰去提鈴。每日申時、戌時、子時,徐行於西巷中,唱“天下太平”。
宋喜怕黑。
她記得師兄師姐們常說,宮女提鈴,必會死人。受罰者常常死得蹊蹺,死驗無傷,多半是受驚嚇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