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孤魂野鬼,最愛留她們作伴。
銀鈴聲涼,於暗巷中回蕩。
宋喜離那人近了。
她發髻有些散亂,遮得麵目模糊。唯餘下沙啞的唱喏聲,清楚入宋喜的耳。
宋喜背抵上宮牆,替她讓路。
錯身時,她緊張得閉起了眼。
“嗬……”
那女人卻啟了唇笑。
她湊近宋喜身側,在她耳邊輕問。
“姑姑怕鬼?”
提鈴宮女遭鬼纏身,是人盡皆知的傳聞,可宮裏麵就隻有小孩子才相信呢……
宋喜的腰牌掛在身上,瞧輪廓,顯然不是什麼低等官階。她好生打量了一番,奈何天晚,辨不清上麵的字。
官做到這個份上,總不至於還被傳說唬騙?
奇楠再笑。
這女官被她嚇白了臉。
搖了搖頭,奇楠倒也不多耗下去。她依舊將銀鈴舉過頭頂,緩步前行。
宋喜鬆了口氣。
剛剛她閉眼的時候,那聲音突兀響在耳畔,害得她差點丟了魂去。
這會兒宮女離開,她才敢回過頭,悄悄望她。
“天下——”
那宮女的身影半隱在黑暗裏。
她已行遠,故宋喜瞧不真切,她為什麼停住腳步,又為什麼話隻說了一半就住口。
日落無蹤,霧氣四起。
宋喜揉了揉眼睛,依稀看得到幢幢鬼影……
那宮女被一群什麼圍住。
“救我!”
寶薰領了一眾姐妹,來堵奇楠。她離宋喜太遠,故不明白奇楠是在同誰呼救。
女官們反剪住奇楠的手,將她按跪於地。
“啪!”
這巴掌打得清脆,倒驚醒了愣在遠處的宋喜。
原來是人……
有人在深夜裏,要害那個宮女。
“奇楠你這賤人,今晚落在了我的手上,還做夢有人救你?”
寶薰冷嗤。
她繞到奇楠背後,見她死死地抓著銀鈴,便將她一腳踢倒,踩了上去。
提鈴,有提鈴的規矩。
銀鈴落地,人頭亦要跟著落地。
寶薰雖嫉恨她,倒不至於要害她去死。她隻是踩住了奇楠的腕,狠狠施力。
“你不是要去合香賽了?”
奇楠疼得掙紮,卻死咬著唇,攥緊鈴鐺。
“若是這腕子折了,可怎麼做線香呢?”
話裏,她似乎對她關心極了。再好的姐妹之間,恐怕也表不出這樣的深情。
宋喜向她們行來的步子一滯,遍體生寒。
見奇楠不理睬她,寶薰心中有氣,腳下再加了力道。
奇楠終強忍不住,痛呼出聲。緊握的手,也隨之鬆了力氣。
銀鈴脫手,從裙擺上翻了幾轉,斜刺裏被人托住。
宋喜起身,垂首,瞧手裏的這隻鈴鐺。
“‘綺羅舊恩’是古方香丸,隔火熏燒,並非線香。”
她不製止寶薰,亦不提起奇楠,隻是似閑談般,更正寶薰的話。
“你……?”
來者身份不明,寶薰不知該怎樣對待。
若換作是她們司製司裏,哪個不長眼的丫頭,她早就拿身份壓著,將人打發走了。
“典、典製……”
一旁的女史輕拉她的袖子。
寶薰收回腳,不再踏著奇楠。
“何事?”
“奴婢剛剛那下,看見了……”
女史朝寶薰附耳。
宋喜接鈴鐺時,腰牌恰與她離得最近。
她生怕寶薰唐突,衝撞了這位貴人。畢竟這一位,可是由養心殿護著的。
女史話落,寶薰笑開。
“倒是我有眼無珠了!這六局裏,廿四典吏,唯姑姑您高出旁人許多。”
“你我同居七品,又何必如此客氣?莫不如互留情麵,各回居所?”
宋喜聽到那女史喚她“典製”。
尚功局,司製司,典製……寶薰。
湘杏姐從尚功椒芷那兒借人時,也曾考量過她。隻是椒芷因惜她繡工精妙,不忍割愛。而司計司管賬冊的,卻不缺奇楠一位女史。
兩相權衡,椒芷擇了奇楠。
可似乎,寶薰並不懂椒芷的良苦用心。
她這樣對奇楠,又或許是因看中了得勝後的彩頭?
一葉障目之時,人便總想得到並不存在的東西。這欲念,虛妄得緊。待到回首再瞧,方能明了,自己曾追逐過夢幻泡影。
這局棋中,根本就沒有人能得到皇上。
奇楠必定會贏,而長公主必定無法賜婚。
至於眼下,宋喜也必定會救奇楠。
可奇楠的性命,既然是宋喜此刻的執念,又會否是未來某刻,她回首時,本不該執著相護的泡影?
若不曾救下暗巷裏的提鈴宮女,每逢中宵夢醒,她是否就不會覺得窗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