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大屯子村。
頭頂上太陽暴曬,顧卿卿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提著一個大陶瓷壺快步往田裏趕。
現在是農忙時節,全村老少熱火朝天在搞雙搶,她雖然是個記工員,但田地有勞動還是要參加的,這不,剛吃完午飯就給家裏人送水來了。
太陽把田埂曬得梆硬,她穿梭在稻田裏,看著金燦燦的水稻別提多高興了,今年又是個豐收年啊。
看這產量,交完國家征購糧應該還能剩下不少呢!
她從一歲斷了奶開始吃的就是稀得不見米粒的湯粥,大了一點就吃高粱麵玉米麵蒸的饅頭,她阿娘手巧,變著花樣弄花卷,日子倒也不算難過。
就這麼長到十七歲,現在每天依舊是大米飯裏摻著紅薯土豆一起煮,不然不夠吃,不過日子倒是一天天肉眼可見變好了。
前幾年過年也就在嘴皮子上沾點油葷,現在過年也能去割點五花肉買點白麵做一大鍋香噴噴的豬肉大蔥餃子。
想到這,她又忍不住舔了下嘴皮子。
不是餓的,嗯,是天氣太幹了。她給自己找補。
“卿妹子,送水呢。”迎麵而來一個挑著一擔毛穀的青年壯漢,揚著眉朝她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隻穿了一件白色粗布衫子,兩條露在外麵的精壯胳膊牢牢抓著竹擔,走路時肩膀上的扁擔吱吱作響。
顧卿卿見他臉被太陽曬得通紅,趕緊站到旁邊收割了的稻田讓路,又拿起扣在壺蓋上的青花瓷碗倒了杯水遞給他——
“可不是,這太陽太毒了,我出來順手提了壺水,哥你先喝一碗。”
青年壯漢沒拒絕,他停下腳步擔子也沒放下來,右手扶著身後的竹擔,左手接過碗仰頭大口灌下去,清涼甘甜的井水順著喉嚨滑進去,顧雄抹了把嘴,朗聲大笑:“謝了妹子,你去給爺奶送水吧,哥得把穀子送去曬穀場。”
“好嘞,哥你趕緊去。”顧卿卿提起瓷壺,看著她堂哥挑著一百多斤的稻穀健步如飛仿若無物的背影,暗暗挑起大拇指。
作為她家最能賺工分的勞動力,顧雄屬實沒得說。
二叔是個木匠,性格沉默木訥,二嬸性格直爽潑辣,堂哥就是隨了二嬸的爽朗性子。
性格好,有把子力氣,一身健碩的腱子肉,但長相隨了顧家人的清秀,是十裏八鄉有名的俊後生。
用她二嬸的話來說就是:“說媒的人都快把門檻踏平了。”
顧雄的背影消失在田野盡頭,顧卿卿收回“不知道以後誰有幸做我堂嫂”的思緒,拎著瓷壺往前走。
顧家人都湊在一堆,兩個人打穀子,兩個人在旁邊遞稻杆,剩下的人都彎著腰割穀子。
顧家是個人口大戶,從她爺爺那輩起就沒見過女孩,都是帶把的,她爺爺有五六個兄弟,這五六個兄弟又生了一群大胖小子。
她爺爺顧鐵柱一共生了四個兒子,大兒子是她爹,顧金,老二是堂哥顧雄他爹,顧銀,老三叫顧財,在國營飯店當廚師,老四叫顧寶,喏,那個嬉皮笑臉偷懶被顧鐵柱踹屁股的就是。
“爹,親爹,您下腳就不能輕點,我要是傷了咱家又少一個勞動力,您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候,農忙呐爹!”顧寶揉著屁股嘴裏嘟嘟囔囔,在顧鐵柱的怒視下收了聲音連忙從旁邊抱了把剛割好的稻杆遞過去。
顧鐵柱麵無表情打著稻子:“別叫我爹,你是我爹。”
顧寶撓了撓頭:“那我也不敢啊。”
和顧鐵柱並排站在打穀機木板上的顧金沒忍住笑出聲:“我看你倒是挺想。”
“大哥你別拱火了成嗎?”顧寶看著自己家老子那張被稻穀灰糊了一臉的黑臉,屁股又痛了。他連忙轉移話題:“……哎?那是咱們家卿卿?”
作為顧家三代唯一的女孩,從小就是被顧鐵柱和張翠芬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顧鐵柱眯眼一瞧,可不正是他們顧家的心肝寶嘛。
扔下手裏光禿禿的稻杆,顧鐵柱拍了拍身上的灰:“行了,小崽子們,先喝口水吧。”
顧寶聽這稱呼不樂意了:“爹,我們都好幾十歲的人了,您能別一口一個小崽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