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說著欷歔不已,感歎著人心不古。
魏聿明就說出了唐之忠把他給鄭廳長買包的錢報了的事。說的時候臉又紅了,說話也是吞吞吐吐、拐彎抹角的。他還是有點自尊,擔心江小林會笑他、譏諷他,更害怕她從心底裏瞧不起他。
沒想到江小林根本就沒有一點驚訝,更沒有笑他。她反而說:“緊張啦?別把我想成馬列主義老太太,你這樣做,我理解你。我們保護消費者基金會的錢,一是財政撥一些,二是業務費裏留一些,三是社會有關人士捐獻一些,本是用於對受到重大損失卻無法得到賠償的消費者進行適當補助。然而有幾個錢是用於這上麵的呢?吃吃喝喝不說,大都用到所謂融資、投資上去了,好處都是那幾個領導得。我們心裏舒服嗎?肯定不舒服。可我們沒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都說基層困難,但上麵一頓飯就可以吃掉一台電腦甚至一個工商所半年的工作經費。誰去算過?誰心疼過?你送禮是為自己,這沒錯;但你這樣的人上了,堅決做到不要下麵的人給你送禮,任人唯賢,不就可以風清氣正了嗎?我覺得你大可不必自責。其實再上一步,並不一定比現在舒服,有所得必有所失。別看那些當官的很風光,他們也有自己的苦處。比如自由度就越來越小了,盯著你的人就越來越多了,與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就越來越少了。但你上,我相信你會給你們廳帶來一股清新的空氣。”
魏聿明說:“你也別把我看得那麼高尚。真到了那個時候,也不一定。縱觀曆史,至少是中國曆史,領導們都喜歡用兩種人,一種是人才,一種是奴才。用人才,是為了江山穩定,事業發展;用奴才,是為了作官的感覺,生活的舒適。兩種人缺一不可。你想想,都用人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個個能力非凡,自作主張,那把領導放哪裏?都用奴才,江山不保,社會大‘亂’,國庫吃空,事業倒退,你的官位自然也沒有了。就比如我吧。這次唐之忠提出給我報銷包錢的事,我突然間就覺得很舒服、很快意。我也突然間就覺得唐之忠善解人意,就喜歡上他了。假如我上了,我想我會推薦他當主任。你說我的想法對嗎?”
江小林意味深長地說:“難說對錯。但我感覺到,你們新來的廳領導把一個正直清廉的辦公室主任改變了,是禍是福,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我說句實在話,也是我做老婆的心裏話,在當今社會,要融入進去做點事,要搞好上下左右的關係,不可不貪,不可太貪。把握好這一點就是一個好官了。”
會議開完了,就職演說講完了,簡報也向部裏報完了,並且不久就被轉發全國。那一段時間鄭京步履輕盈,‘春’風滿麵。他想趁這個機會去一趟部裏,跑跑有關司局,也向部長彙報彙報,給他個‘交’代。
於是他要魏聿明和部裏聯係一下,最好是直接找找部長秘書,看部長是否有空。魏聿明就打了電話。
沒想到隻一會兒,部長秘書小王就回了話:“魏主任,部長說近期沒空。部長還說,鄭廳長才去幾個月呢,不要急於彙報。要他紮紮實實工作,有了績效再說。”
魏聿明就犯難了,這個話可不能原原本本地向廳長轉達。幹了這麼些年辦公室主任,他深知在領導之間傳話,除了好聽的,其他的一般是不能原汁原味、直來直去的。如果讓領導之間產生了矛盾,他就有挑撥領導關係、破壞領導團結之嫌。所以碰到這樣的情況,必須采取拐彎抹角、迂回委婉的辦法。他想了一會兒,才去了廳長辦公室。
鄭京見他進去,就一臉微笑地望著他,以為會帶來好消息。
魏聿明見狀,就更不忍心傷廳長的心。他盡量裝得隨意地說:“鄭廳長,剛才王秘書來了電話,說部長高度肯定了您的講話,對我們廳近期的工作也滿意。但他這一段實在很忙,暫時安排不過來見您,說以後有時間再聯係。”雖然魏聿明做了技術處理,但看得出,鄭京仍有些不高興。他馬上收了笑容,隻嗯了一聲,臉板得像塊麻石。部長和他同齡,而且是同一天進的部機關,同時提的司長。隻是後麵人家的運氣很好,進步很快,當了部長。鄭京來的時候,是部長親自找他談的話。部長對他還是‘挺’客氣的,沒有說什麼大話,隻是拜托他一定不要辜負部黨委的期望,把N
省的商業工作搞上去,為地方實實在在地做些貢獻。最後特意叮嚀道:“老鄭啊,我們都是老同事了。而且我作為部長,我覺得我還是要提醒你幾句。到了地方後,你不僅是代表商業廳的形象,更代表商業部的形象。所以,你在一些生活小節上要多注意,比如少上麻將桌啊,少接觸異‘性’啊等等。我也是好意。因為在機關裏有些議論。況且我們年紀也都不小了,要特
別注意保持晚節。當然,我並不清楚具體情況,總之一句話,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鄭京當時聽了極不舒服,可在部長麵前又不好辯解,更不好反駁。他就一邊記,一邊說:“部長的指示我會牢記在心。請您和部黨委放心,我會盡全力扭轉工作局麵,讓您早日聽到我的好消息。”
部長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好,老鄭啊,有什麼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來部裏,我再忙,也會接待你。老同事嘛。”
想到這裏,鄭京就一肚子不高興。等魏聿明一走,他就把手中的文件一摔,罵道:“真他**都是狗屁”
有一天,鄭廳長的司機跑到了魏聿明的辦公室。
這個司機姓郝,叫郝柯漣。他一進辦公室就悄悄說:“魏主任,我想請你給我點補助。”
魏聿明一聽,莫名其妙,還從沒哪個人是這麼直截了當要錢的,就問:“你開車是按公裏數補助的,每個月辦公室都有統計,都按時報了財務處的。你還要什麼補助?”
郝柯漣說:“不是那個。魏主任,跟你實話實說吧,上個月,鄭廳長說一個人在家沒意思,就提議要我叫幾個人到他新居去搓麻將。說是好玩。我是廳長的司機,廳長想叫幾個人玩玩,我肯定得去。我就在廳裏叫了幾個幹部去陪他玩。你想,這搓麻將不像打打撲克,拱拱桌子,貼貼胡子,不來點小意思那是沒一點意思的。剛開始是五塊一炮,接著覺得不過癮,上到十塊,最近行情竟漲到二十了。你們當幹部的工資高,我這個當工人的經得幾下玩?而且,你再想想,和廳長玩,能贏他的嗎?即使膽子大敢贏他,也不好贏多了啊。更麻煩的是,我以前是不玩的,水平很臭,自然就輸得更慘。這個月下來,我輸了三千多,工資加補貼全捐了,成了皮包骨。他們不僅不可憐我,還都笑我是總書(輸)記。魏主任,你給評評理,
我是不是為了工作?是不是按廳長的指示辦的?現在我把工資都用於工作了,你不給我補助,我沒法過日子了。”
魏聿明初聽覺得好笑,搓麻將輸了還要單位來補,真是聞所未聞。正想奚落他幾句,但轉而又想,他說的確是實情,困難也確實存在,不是巧取豪奪,更不是無中生有。而且領導的個人‘私’事,辦公室主任有保守秘密的義務和職責。如果放任司機跟這個也說,跟那個也講,傳播出去,影響會極為不好。然而就這麼補助,長此下去,不是要建立一個麻將基金才行嗎?不然的話,到哪裏開支這麼一筆數額不小的錢呢?
於是他說:“郝柯漣,辦公室肯定沒有這筆錢,辦公室也不管錢,這你都知道。但你既然找了我,我還是給你出個主意。你寫個報告,就說這個月你跟隨廳長搞調研,加班加點,很少休息。我辦公室可以證明你說的情況屬實,你就報點出差費和加班費,盡量把你上個月的損失補回來吧。不過以後你還是靈活一點,廳長要你叫人,你就多叫幹部去吧。你自己最好不要上桌。我相信你叫幹部去,一般情況下他們都願意去的。很多幹部想接近廳長還苦於沒有機會呢。”說這話時,他特地向郝柯漣眨巴了一下眼睛。
魏聿明確實是為郝柯漣好,想他一個司機,又是職工,每月就那麼一點點錢,哪經得起這樣的折騰?讓幹部們去陪,畢竟比他要好一些。郝柯漣當然是個聰明人,不然也不會挑他去給廳長開車。他雖然隻是高中畢
業,但車技好,人也比較靈活。他知道魏主任是關心他,就說:“謝謝魏主任,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寫報告。”
送走郝柯漣,魏聿明想,鄭廳長一個人在這裏,正如他自己說的,無親無戚,無朋無友的,業餘時間確實會感到無聊,作為一個老同誌,有時肯定還會感到孤獨寂寞。而自己就是廳長剛搬家那陣子常去,以後就幾乎沒去過,上班來,下班回,按部就班。至於廳長吃什麼,怎麼吃,吃得好不好,睡得暖不暖,等等等等,他還真沒考慮過。他想,這些都應該是行政後勤部‘門’的事,可自己居然從沒過問過。這樣想時,他就感覺自己有些失職,甚至感覺自己有些不通人情。一個辦公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