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五.
“‘花’家”
‘花’家的悲號聲從鎮南傳到鎮北,幾乎震撼整個‘花’妖鎮,趕上夏日,各家各戶老遠聽到悲號聲。因為是辦喪事,為忙事人進出方便,‘花’家那道大鐵‘門’大開著,小洋樓和院落的一切曝光在人們眼皮子底下。人們從四麵八方趕過來,有的趿拉著鞋子、有的光著膀子、有的隻穿個背心,裏麵的大ru房也在跟著主人跑,拱得背心直顫動。一會兒工夫,‘花’家被圍觀群眾包圍,‘花’家院落被圍得密不透風。‘花’二頭裹白布跪在媳‘婦’月鳳的棺材旁捶‘胸’頓足地哭號著,邊哭號邊像個老太婆一樣數落著,說月鳳坑死他了,說月鳳為啥不帶走他?說月鳳本來可以順產,為啥去攔截瘋癲的‘花’大?為啥不等他回來?‘花’二邊哭邊數落邊拍‘腿’,其哭聲撼鬼泣神。人群裏幾個‘女’子被感染,她們由起初的好奇變成和‘花’二一樣痛哭流涕。
‘花’鐵匠蹲在一旁吧嗒旱煙,不瞅不看兒子,臉上也全無表情,隻是偶爾幾條皺紋在臉上瘋狂地顫抖幾下,表示他還有神經存在;人稱‘花’癡的‘花’大,這時候戴頂破草帽、光著腳丫子、赤著上身出現在人們麵前,下身的‘褲’衩子散著一股難聞氣味。‘花’家瘋子亮相,有人嬉皮笑臉湊上前,忘記‘花’二這個武鬆存在,上前去扒‘花’大的‘褲’衩子,邊扒邊說對不上牙齒的話,說‘花’癡你那鳥東西沒被‘摸’腫吧?咋這麼臭啊?‘褲’衩子被扒下一半,‘花’大自己脫下,‘露’出黑不溜秋的鳥東西,鳥東西沾滿汙垢,看上去像中了炮彈。看熱鬧的大姑娘、小媳‘婦’羞得直往人背後鑽。‘花’大的鳥東西向人群一一敬個巡視禮,然後撅起鳥東西拋出一杆黃醋,‘女’人尖叫著躲閃著,男人沙著嗓子哄笑著。乞丐‘花’六抓住‘花’大的鳥東西就是一陣擺‘弄’,‘花’二看到這一幕,沒費半句話,一拳砸在‘花’六腦‘門’兒上,‘花’六身子一晃悠人立馬倒下去,人群一陣‘騷’動,有人喊活該,有人喊出人命了。‘花’二異常冷靜地說:
“他死不了,我隻用三分之一力氣,你們誰把他‘弄’走吧,要是再在這裏瞎起哄,小心我一拳一個撂倒你們這些沒事幹的家夥。”
‘花’二人高馬大,那一拳讓所有在場鎮民望而生畏,有人議論說‘花’二是鐵匠出身,十幾歲魂跡鐵匠鋪,練就一身蠻力氣,又是血氣方剛年紀,要誰命輕而易舉;有人悄悄抬走昏‘迷’過去的‘花’六。圍觀群眾似乎沒過癮,又似乎挪不動‘腿’。總之,他們好似沒吃飽飯的餓漢,對‘花’家喪事貪婪又留戀。
‘花’二二十三歲娶媳‘婦’,一連氣兒娶三房媳‘婦’,又一連氣兒死三房媳‘婦’,都是小產而死。‘花’二頭個媳‘婦’娶進家‘門’時,‘花’大在京都大學就讀法律係,要是不發生後來的事,‘花’大現在肯定是個了不起的司法人員。‘花’二第一任媳‘婦’是鎮子裏陳馬列的‘女’兒,陳馬列本名叫陳風,是某個建築部‘門’木材車間的工人,因為平常喜好和人家理論,動不動搬出馬列主義、***思想,所以人們給他送了個“陳馬列”的綽號。‘女’兒死的當日,他還用‘毛’主席的話勸解了‘女’婿,把‘毛’主席的話篡改成以下的樣子,他說,‘毛’主席說死人的事是經常有的,關鍵是輕於鴻‘毛’還是重於泰山還是死得其所,我‘女’兒為生產而死就是死得其所、重於泰山,所以‘女’婿兒啊,你不要過分悲傷,萬事想得開陽光燦爛,想不開地獄無‘門’。
按理說,親生‘女’兒突然暴亡,身為父親得號啕著揪住‘花’二的衣領問個究竟才對,沒想到陳馬列不但沒急眼,還用‘毛’主席的話安慰了‘花’二,這使得‘花’二很過意不去,逢年過節拎了好吃好喝去看望陳馬列,趕上時間充裕還會和陳馬列喝上幾盅,直到娶第二房媳‘婦’,有了新丈人,‘花’二才逐步減少去看陳馬列。陳馬列的‘女’兒是難產而死,那個時候‘花’妖鎮還沒有像樣的醫院,大多是赤腳醫生,就連‘花’縣醫院也隻是些衛校畢業的半瓶醋醫生。家家戶戶生孩子,要麼由家人接生,要麼由接生婆接生。‘花’二家沒‘女’人,隻好請來接生婆。‘花’二娘當年是生‘花’二死的,‘花’二是由三娘帶大的,三娘在他七歲那年暴病身亡。‘花’二媳‘婦’生產時如同殺豬般號叫,號叫一聲,底下冒出一攤血水,要多恐怖有多恐怖,熬到最後媳‘婦’一聲慘叫咽了氣。
‘花’鐵匠舍不得‘花’錢,給‘花’二說了個嫁不出去的小個子媳‘婦’,‘花’二和她沒感情,在父親‘逼’迫下勉強接納了她。陳馬列的‘女’兒個頭小得可憐,差點邁進侏儒隊伍,‘花’二得費很多工夫才能完成一場**。
‘花’二本想反抗父親,自己選擇對象,來場自由戀愛,考慮到父親那種倔強脾氣,他隻好聽天由命。一天,父親興衝衝邁進家‘門’,身後跟著一個蓬頭垢麵‘女’子,‘女’子個頭適中,頭發上沾滿樹葉子,還有幾隻大個虱子活蹦‘亂’跳地在頭發上穿梭,似乎在尋找固定安家場所,又似乎厚厚的頭發裏缺氧,它們爬進爬出好一陣忙活。‘女’子衣衫襤褸得不成樣子,‘褲’‘腿’全都破成條,衣服零零碎碎張著口,好似當年赴刑場就義的**者。臉上黑一塊白一塊,身體散發難聞的臭水溝味道。‘女’子進了‘門’,‘花’鐵匠臉上的皺紋開始急速閃動,‘花’鐵匠有個‘毛’病,無論喜事還是悲事,臉上的皺紋都會急速閃動。‘花’鐵匠嗡著嗓音對‘花’二下了第一道命令:
“去,燒幾鍋水,把那個大木頭盆刷幹淨,給你媳‘婦’洗個澡。”
‘花’二猶疑間,‘花’鐵匠木了臉。‘花’二知道父親要發脾氣,盡管滿懷不願,還是按父親的旨意燒了水、刷了好久沒用的木頭盆。木頭盆之前隻有自己用過,父親成年累月不洗澡,自然用不上。鎮子裏有了澡堂子,‘花’二不再在家裏泡澡,可是得背著父親。父親‘花’錢方麵謹小慎微,能不‘花’的錢就不‘花’,目的在於供大兒子念完大學。‘花’家祖輩沒出過秀才,都是些扛大活、做手藝的。背著父親‘花’錢很不容易,得一分一毫地積攢。改革‘春’風刮到鎮子裏那會兒,鎮子裏多了不少店鋪,還有雜耍班子出現。‘花’二趁休息時間跑出鐵匠鋪臨時找活幹,扛麻袋、去店鋪幫零工,和雜耍班子一起出場,把磚頭往腦袋上拍。一次腦袋被磚頭拍出血,換來五十塊錢,回到鐵匠鋪撒謊說被一輛大卡車撞到。
水燒開了,‘花’二認真調勻水溫,不冷不熱時,他向‘花’鐵匠開了口,讓‘花’鐵匠通話給要飯‘女’子。‘花’鐵匠緊密吧嗒幾下嘴巴,旱煙冒出嗆嗓子的辣味,隨後甕聲甕氣說:
“你小子是過來人,這點事還讓老子費心?幫她洗澡吧,他今晚就是你媳‘婦’了,怕個球。”
聽了這話,‘花’二心裏老大不滿,心想,都啥時代了,還包辦婚姻?別說大城市,就是在鎮子裏一對對男‘女’青年,哪個不是自由戀愛?老頑固,非把兒子折磨死嗎?內心隱藏這些話,麵子上還是一副恭維狀,‘花’二就是不敢惹怒‘花’鐵匠。從小到大,‘花’二怕足‘花’鐵匠,‘花’鐵匠揍起人來,能把人打個半死,一隻胳膊能擔起二百斤重的鐵器,也是高頭大馬,身子骨結實如牛。因此‘花’大、‘花’二全都畏懼這個經常板著麵孔的爹,也因此‘花’大拚命考上一所大學,目的在於遠離凶神惡煞的‘花’鐵匠。
要飯‘女’子躲在一旁正大口往肚子裏塞雜麵饅頭,噎得直打嗝兒、瞪眼,還是不住地往嘴裏塞,看上去好像有些日子沒吃東西。‘花’二走近她,她緊緊捂著前‘胸’,唯恐‘花’二看到什麼。‘花’二見她這樣,雙眼半瞥向‘花’鐵匠,半留神她,有些不知所措。‘花’鐵匠火刺了,一尺長的煙袋鍋往鞋底上磕了下,起身、瞪眼來到‘女’子身旁,虎著臉朝‘女’子說了難聽話:
“咋了,吃飽了肚子,想翻臉不認人哪?一個窮要飯‘花’子能有人看上,那是你的造化,愣在那做啥,還不快洗淨自己,晚上你就是我兒子媳‘婦’,窮擺設啥勁兒。”
‘花’鐵匠唾沫星子直冒地說完這樣的話,視線挪向‘花’二,指著‘花’二的鼻子,罵‘花’二是頭不爭氣的騾子,還罵‘花’二沒囊氣,一個要飯‘女’子都製伏不了,還想當爺們?‘花’二聽到這兒,知道自己離挨打隻有一寸遠,管不了那許多,先救自己要緊。‘花’二閉了眼睛上前拖拽‘女’子,‘女’子執拗著不肯就犯,‘花’二來股‘花’鐵匠的脾氣,一個掄子把‘女’子拖拽到木盆前,‘女’子的破衣服轉瞬裂開大口子,一對黑糊糊的ru房呈現在‘花’二麵前,‘花’二愣了下,這才想起該說什麼。這時‘花’鐵匠倒背著手走出家‘門’。‘花’二緩和了語氣,但聲音聽著還是硬硬的,像根木頭‘棒’子。‘花’二說,你快點脫衣服吧,晚了我要挨揍,你也會給轟出去繼續挨餓、要飯。我也不想討個要飯婆,可我爹把你帶回來,我得聽我爹的。你那身子不用人幫忙咋能搓洗幹淨?你這樣髒,人家澡堂子不會接待你,趁早進木盆吧。
聽了“繼續挨餓”這樣的話,‘女’子果然乖順地進了木盆。
‘花’二一點點、一片片、一層層搓洗著‘女’子的身體,木盆裏的水很快黑了,上麵漂浮一些黑‘色’泥垢,長長的,跟黑蛆一樣。換了幾次水木盆才清亮,‘女’子身上的泥垢被全部洗掉,‘露’出潔白本‘色’,肌膚也滑膩得讓‘花’二想撒‘尿’。‘女’子瘦骨嶙峋,用現在的時髦話來說,那是骨感美。
‘花’二拿來自己的衣服給‘女’子穿上,之前,陳馬列‘女’兒的剩衣服倒是有幾件放在箱子裏,可是眼前的‘女’子根本穿不上,‘女’子的個頭足有一米六幾。‘花’二的衣服在‘女’子身上來回逛悠著,好似飛舞的風箏。‘花’二一直用“喂”稱呼‘女’子,‘女’子告訴‘花’二自己的來龍去脈,說她叫小芬,老家在山東,發了一場大水,家裏的田地、房子都被淹了,父母、兄弟姐妹喪生在一片汪洋裏,自己是因為在山上才幸免於難,後來水退了,就沿路乞討來到他鄉異地,沒想到來到‘花’妖鎮的頭一天就遇到好人。她把“好人”兩個字說得很重,這令‘花’二很不是滋味,他目前為止還不清楚自己和父親的行為是否匹配“好人”這樣的稱謂,汗水順著脖子淌下來,‘花’二一虧心就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