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十五
有一天上午上課,下午自學,匡世衡去找梁永斌玩。
梁永斌和江大友,鐵君和孫朗,正家打撲克。
見匡世衡來了,梁永斌起身相讓:“世衡來玩兩牌。”
匡世衡知道自己牌技不如他們,而他們四人又是老搭檔,忙按住梁永斌雙肩:“梁兄,你們四人玩,正好。我先看,負責倒茶。”
匡世衡給大家續了水,自己又倒了一杯,旁邊看了起來。
五個人有說有笑,香煙抽得滿屋子的。
不一會兒,有個女生大門外喊:“梁永斌!”
梁永斌連忙大聲答應:“家”,用手拱拱匡世衡:“幫我去接一下,是她”。
尹蕊進門就說:“嗆死了。”
她定睛一看,有幾個人,馬上改口:“對不起啊,這麼多人玩牌嗎?”
梁永斌應道:“你來玩兩牌?”
尹蕊笑道:“我不會。”
梁永斌歉意地說:“世衡,麻煩你倒杯茶。”
尹蕊心有所不快,臉上仍笑著:“不用了,你們玩,我不打擾了。”說著,轉身要走。
梁永斌趕緊起身挽留:“坐一坐,玩一會兒嘛。”
尹蕊沒有理他,卻笑著向大家搖手:“再見!”
梁永斌趕緊對匡世衡說:“世衡,請你幫我送一下。”匡世衡巴不得這句話,愉快地答應道:“好的。”
匡世衡第一次單獨與尹蕊接觸,局促不安,話一時不知從哪兒說起。
他想起一句老話,與女孩子一起,想方法討她的歡喜就行。
尹蕊心裏也不高興:我是來你梁永斌家裏,應該你自己出來接;我進來,你應該給我讓坐,介紹朋友;我走,起碼你應該送我。你心裏隻有撲克牌,隻有狐朋狗友。哼!
匡世衡先打破沉默:“他們幾個都是永斌的朋友,我介紹給你聽聽?”
於是繪聲繪色地講了如何認識,如何喝酒,如何參加拳擊比賽的故事。
匡世衡津津有味地講,尹蕊全神貫注地聽,二人從將軍巷走上津湖路,又走上臥湖橋。
“我們沿運河邊走一走?”匡世衡征求意見,尹蕊點了點頭。
這運河原是江湖市漕運的重要水道,與湖南水鄉的其他商埠相聯,沿途布有潯陽碼頭、漢陽碼頭、缸瓦廠、陶瓷廠等遺跡,隨著公路交通的達,水路運輸逐漸萎縮。
現這運河成了市內的風景河,沿岸遍種鮮花綠草,原來纖道載種綠楊垂柳,匡世衡陪著尹蕊走著,俊男靚女倒成了景之景。
為讓尹蕊高興,他說的都是梁永斌的故事;這也正是此時的尹蕊所關心的。
匡世衡既為自己有機會開始單獨和尹蕊接觸高興,又不禁心琢磨:怎麼才能把尹蕊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來?
房間裏的尹蕊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感到自己雖然與匡世衡結婚多年,女兒曉豔也已經長大;雖然匡世衡仕途比較順暢,當上了副檢察長,江湖市也是知名人物,物質生活比較豐裕,但心始終不甘,她心的渴望始終不能得到滿足。
她有時想,得到的不一定是好的,但放棄該得到的,然後再得到的未必比前麵的好。
她常常暗勸自己,睜隻眼閉隻眼,世衡總的來說還不錯,將就著過日子就算了。
多年來,世衡如果不刺激自己與梁永斌的交往也罷,可他偏偏喜歡刺激,自己反而逐漸加深了對當時選擇的後悔。
她後悔為了自己的虛榮心,為了自己的羞澀,沒有大膽地問一問:“梁永斌,你為什麼突然放棄與我尹蕊的交往?為什麼突然躲著我,甚至都不再多看我一眼?為什麼突然關上心靈之門,倆人之間變得陌生起來?”
又恨自己為什麼不敢大膽地告訴他:我就是喜歡你。
她有時恨梁永斌是個懦夫:一點不知道如何追求女性,一點沒有匡世衡的甜言蜜語,隻是一個書呆子,隻會讓自己沉浸一種不切實際的理想生活—活該!
平時看你的樣子像掩藏著什麼痛苦,你身為男人,為著自己的所謂自尊,一點臉麵,竟然不敢向我說明原委?
但她轉念一想,梁永斌沒有得到我的愛,可是看他和蓮姐的那種默契多讓人羨慕啊!假如蓮姐換作是我,我們也會那麼幸福,讓人羨慕呀!
呸,好不害羞!怎麼想著去當人家的老婆?
尹蕊自從這個念頭心底滋生之後,多少次想揮手趕走它,但它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樣,揮之不去,趕之不走,她終於明白,自己暗戀的是梁永斌,心底愛的也是他,不知前生前世欠了他什麼。由此她想起畢業那年的春天。
學校組織同學們去江浙實習。上了火車,尹蕊不自覺地和梁永斌紮堆了。同學們暗地裏都以為梁永斌和尹蕊談了戀愛。
尹蕊從包裏拿出茶葉蛋,笑著對梁永斌說:“我媽煮的,還熱著呢,給!”話未說完,臉頰飛上了紅霞。
梁永斌父母都外地,出門自然不會帶什麼吃的,此時匡世衡從別座走過來,拿出一堆東西:有巧克力,有話梅,全是女孩子喜歡吃的東西。
匡世衡把巧克力遞給尹蕊:“給,我媽買的!”
“你家一定是慣寶寶了?”尹蕊笑謔地問。
“我家就我一個。我爸媽都是老幹部,很大歲數才生的我,所以有點慣。”匡世衡有意地把家裏的情況向尹蕊多透露。
梁永斌笑著說:“他說謊了。”
匡世衡一驚,馬上沉下臉問道:“梁兄,我怎麼說謊了?”
梁永斌說:“你才喊我什麼?”
“梁兄啊!我一直這麼叫你。”匡世衡說。
“這就對了,我們不是弟兄倆嗎?怎麼是一個?”
梁永斌的這個玩笑,聽起來是貶,實際上是褒,匡世衡起先一楞,很快明白過來,笑了起來,尹蕊也舒心地笑了。
梁永斌天生喜好交朋友,不喜歡落單,他又喊班上同學來一起說笑。
他們一起說呀笑的,憑古吊今,尹蕊隻覺時間太短,不能單獨和梁永斌一起寄情於山水之間。
第二天,全班同學租了一條遊船遊太湖。
尹蕊依然坐梁永斌的身邊,匡世衡則尹蕊身邊落坐。遊船穿越江南水鄉一座座獨特的拱橋,進入太湖。
霞蒸雲蔚,雲天一色,一片光明。太陽照碧波萬頃的太湖上,遠望南邊風吹浪湧,不時卷起堆堆雪浪,騰起水霧,陽光下折射出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彩虹,就像一座座彩色的小山,絢麗鮮明,忽明忽滅。
北岸山巒綿延,近青遠黛,姹紫嫣紅,美不勝收。
湖小島,鬱鬱蔥蔥,疊翠流碧,儼然如蓬萊仙境。
尹蕊裝做觀看湖上景色,眼睛餘光卻把梁永斌看得一清二楚。
梁永斌專注於沿岸青山呈現的各種綠色,輕輕地用手指頭扮數著:“墨綠、黛綠、青綠、深綠、油綠、淺綠、淡綠、嫩綠、翠綠、碧綠、柳綠、黃綠……”
“什麼黃綠?”匡世衡不解地問。
梁永斌指著山坡上的:“你看那綠,大概是翠柏的嫩芽,陽光下泛著金黃,過幾天就會變成翠綠的!”
“梁兄研究指往事。
尹蕊忽地追加了一句:“還有一種是帽綠,綠帽子的綠!”一句話把全體同學全逗得大笑起來。
“是不是這句玩笑開壞了?”尹蕊躺床上追憶往事,企圖追尋原因,因為從第二天起,梁永斌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對自己始終保持著若親若疏,若即若離,若遠若近的距離,而這種心上的距離,隻有自己感受得到。
他們乘晚上的船隻去紹興。
從蘇州乘船,沿著京杭大運河江南段南行。兩岸幽香怡人,夜空繁星點點,偶聞鷓鴣、布穀鳥聲,憑添江南水鄉之夜的靜謐。
尹蕊和梁永斌他們一起站船舷上,觀賞水鄉夜景,一改白天的嘻笑,似乎誰也不願打破蟲鳴蛙聲的歡唱和船體前行拍打浪花的流水聲。
她知道梁永斌喜歡觸景生情,寫些散詩歌,展現自己的才華,活躍學習氣氛。
他的這種喜交際好交往的個性,改革初期的國還沒有形成開放的氣候時,往往會受到“好表現”的指責,獨有尹蕊理解這種豪放的個性,張揚的熱情是事業成功所需的氣質,是改變當時社會沉悶空氣所必需的要素,是人的創造能力的潛表現。
可惜,尹蕊從來沒有機會把自己的這些想法告訴過梁永斌,相互之間也沒有坦誠地交過心,其實,隻要你梁永斌有勇氣相約,我尹蕊就會告訴你,我也是熱情的人,豪放的人,你的個性我理解,我喜歡,許多的事情上,我們感情相通,所以我說:“愛著你的愛”。而你梁永斌也說:“幸福著你的幸福!”
但你為什麼不敢具體明白說出來,你到底是自尊?還是自卑?是怕難為情?還是怕我會拒絕?你沒有勇氣向心愛的人表白,怎麼知道會不被接受?
這些想法尹蕊的心裏,不知重複了多少回,既怨梁永斌不解風情,又恨自己不敢大膽表露,怎麼當時就惘然懵懂,留待事後追憶?
尹蕊記得,當時船上的匡世衡不時地看看自己,又看看梁永斌,心神不定。
梁永斌隻顧著看風景,一言不。後來尹蕊才知道,梁永斌站船舷上,聽著水流聲,構思的是詩體小說《舉頭望明月》。
仲春的夜晚,涼氣還重。尹蕊與同學們陸續回船艙休息了。
船舷上隻剩下了梁匡他們兩個。
尹蕊哪裏知道,這晚上,匡世衡與梁永斌的一席話,使她成了匡世衡的女朋友,並成了他的妻子。
可是,尹蕊當時又怎麼能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呢?
第二天上午,先去拜謁魯迅先生的故居。
尹蕊像往常一樣,仍然和梁永斌一起遊玩。
她問:“魯迅讀私熟的和草園,為什麼叫三味呢?”她把眼光向著梁永斌,顯然希望他能作答。
梁永斌似乎回避尹蕊的目光,隻是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匡世衡趕緊把話接了過去:“你看這副對聯:至樂無聲唯孝悌,太羹有味是讀書。大概是指讀書如同吃肉喝湯。”
他們的指導老師蔣老師旁說道:“這個解釋是對的。古人把經書比作肉湯,把史書比作肉塊,把子書比作肉醬。子是指老子、孔子、莊子、孟子等聖賢之人。說讀這三類書正如品嚐這種美味一樣。”
尹蕊笑道:“,就是寓含博覽群書的意思,是嗎?”
她滿以為梁永斌會投來讚賞的目光,可就她一眼瞥去,雙方目光就要交接之際,他卻把眼睛匆忙地移向別處了。